魅魔笑道:“灭门之仇、夺妻之恨、亡国之痛…什么都沾了一点。”
沈并挑眉:“夺妻之恨?”
王思捷揶揄道:“这位大人三宫六院的美人从这里可以排到西元赤去,也不知道说的是哪个妻,哪门恨。”
魅魔呵呵一笑:“剑北水榭的一个歌姬罢了…沈悖,你也是个有血性的大丈夫,这样拂面子的深仇大恨不会不懂吧?来来,让我来亲手结果了这小子,便当卖我一个人情了。”
沈并没再多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魅魔半蹲冷笑道:“你这小子,今日终于落到我手上了!”说着几道掌力柔和拍来,看似是揪住了卫璇的衣服,其实是要封住他肩肘、背心几处大穴,令他无论再受如何非人酷刑,都不会如何之痛,说着扬起兵器,作势要打,却实际在以天魔心音低语道:“小子,我有法子救你,来,你听我的…”
卫璇打断了他:“我不入魔…多谢你。”
魅魔很快放弃直接劝说,脸上是极少见的眉头深皱:“那怎么办?你死不要紧,但他若知道我今日在这里见死不救,我说什么都不顶用了…好小子你存心害我?你要死,也拉我不活?你们所谓正道的好人,就是这样见人不活的?”
卫璇法力透支,想要字连成句都已是极为困难,最终也只道一声多谢。魅魔又见无须呆在原地不作动静,于是低头考量了半日,说:“想来对那妓子也没有多爱…本座也不是什么念情的人,还是算了,算了……”就这么化烟飞走了。
众人大失所望,哪有人还敢出头,一时鸦雀无声。可是却有个小女孩踉踉跄跄爬到卫璇身边,哭道:“璇玑哥哥,我娘亲要死了…”
卫璇替她揩了眼泪,可是手上伤重流血,一揩却将小女孩的脸抹得更花了。
血腥味直冲冲地扑到鼻子里,小女孩哭得更大声了:“…救救我娘亲…”
王思捷讽刺道:“你不如问他如何先救救自己。”
小女孩扑倒在卫璇怀里,哭道:“他们说你死了,我娘亲就活了…璇玑哥哥,他们都说你是天神一样的人…天神是不是可以死好多回,又活好多回…可是我娘亲只能死一回,就不会再活了…璇玑哥哥,求求你,求求你…”说着对着卫璇连连叩头,卫璇把她扶起来的时候,她的额头已经磕出血来了。
这小女孩约莫只有七八岁,怎知善恶人情,所说不过肺腑之言,所为救母,又何错之有?正是如此才让人更加不知所措。卫璇一扫众人,见多有因这小女孩说中心事,而悻悻然不敢看他的。
本来能几棍子就了结的事情,一拖再拖,王思捷耐心已全无了。又见魅魔行止古怪,疑心他也是回护卫璇诸人中的一个,自己又被戏弄,愤然一想,将那小女孩一脚踢开,倒提捣魂杵,便要自己动手。可是卫璇身上的罡气如一道无形罩网般,令她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幸好卫璇将那件白鹤羽衣送给了王含贞,否则此时连近他身都是千难万难了。
却听见卫璇说:“兰因…你过来…”
姚云比放眼四顾,确定卫璇喊的是他,惊惶道:“首座师兄……?”
“我不愿死于魔道之手,你来吧…咳,对你不起,我若可自绝,断不会将如此之事托付于你。”卫璇道因对其余太清子弟说,“兰因因令行事,你们不可以迁怒于他,千错万失降在我这里。”
云如露大骂:“你疯了!”海晏青摇摇头,给云如露递了一个眼色。原来众人皆以为卫璇又出奇计,早与姚云比有什么商量,但见姚云比已红了眼圈,若是做戏,也未免太真。卫璇决绝之神态,又不似有假。于是又是一惊,卫璇莫非要牺牲自己而成大义?又忧诉诸太清仙宗以外旁人,将落得徐漱溟一般下场,如此决策,可谓仁至义尽之极。
三三五五的声音此起彼伏,越涨越高:“首座师兄不可以!”
玄静师太也道:“事情还有转机,你不要说这样冲动糊涂的话!”她想要动作,可是浑身像被无形锁链所捆一般。
但听呜一声,有几名小弟子已然毒发,个个歪鼻斜眼,七窍流血而亡,死状极其惨烈。几处血水汇聚一滩,众人低头一看,衣裙袍角都被血水濡湿了,一时间人皆自危。
所以有人立刻欣然接受的,义正言辞道:“沈悖!我天鉴宗和你势不两立!来日方长,定要为卫首座报仇雪恨!”
“卫首座高义,实在令我辈钦服。大恩大德,粉身难报…”
“魔道如此猖獗霸道,实乃五洲之祸,天所共愤。事出非常,情非得已,仙宗诸位道友莫要伤心,释天门诸弟子会为卫首座诵经祈福,茹素九九八十一天…上苍见怜,卫首座如此大仁大义,定会上升成仙。”
这些话说得亦乎刺耳,太清诸人因骂:“呸!我们卫师兄岂可为你们这种自私自利的小人殉道!”
王思捷弹指一挥,将捣魂杵移到了姚云比手上,大笑道:“这唱的又是哪门子好戏?精彩,精彩!”
卫璇真气渐尽,捂着胸口,看向沈并:“我一向…敬你甚守然诺。”
沈并没有正面回答,冷淡如冰:“你知晓任何人的生生死死,本来就不是我想要的。”
见卫璇并不像留有后手,太清众人皆是愕然。
卫璇道:“你们不必伤心愧疚,我今日之为并非因为舍己度人…我自生时,便求诸取死之道。今日愿望终了,心中只有欣慰快然…平生之乐,莫过于此…事到如今,你们应该为师兄高兴才是…怎么还哭了?”
仙道贵生,卫璇这番话实在荒唐离谱,以至于众人皆以为卫璇只是作安慰之语,伤心的愈发难抑,流泪的愈发汹涌,还有王思捷的笑声愈发放肆。而沈并只是沉默注视,仿佛人世之间的悲欢生离,与他从来都不相干。好似一个自持的旁观者,而并非是今日惨祸的始作俑者。
卫璇的手掌一交覆,姚云比的手上便多了沉甸甸的一物——正是雁行峰的承教玉佩。
那玉佩上也都是粘稠血水,姚云比惶然后退,好如再前进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可却被卫璇拉了回来,他道:“你如今身为首座,有所情是好,但也该有所不情…动手吧。”
“兰因不要听他的,快回来!”云如露掷出重剑,可是飞到一半便为王思捷所拦。
卫璇仿佛在那块承教玉佩之中寄托了什么力量,从姚云比的手腕经脉涌进识海灵台,他五内蓬勃充沛,一息之间多了几十年的功力。与此同时,心力也不听使唤起来,还未及反应之时,手下已传来数声“砰砰”。
每击一下,便有一缕金光从卫璇身上流逸飞走。魂魄剥离之痛,又岂是锥心蚀骨四个字之所可以概。再几下闷重响之后,卫璇意识已然模糊,再发不出任何声了。
最后一缕金色朝西方逸去之时,谁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远方山林吟来悲凉狼嗥,姚云比将捣魂杵哐当一扔,大哭:“首座师兄!”众人才彻彻底底地意识到,一个名动五洲的惊世之才,便这样在他们眼前魂飞魄散了。
第114章 念兹空恨若大梦 残花烂漫开何益
一片断荆乱林之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哭咽声音。
王思捷跪在一块墓碑前,摆上瓜果点心的祭品,手上正烧纸钱,火中飞出片片黄蝴蝶。
碑文上写的是:先夫黑风大王杨三牧之墓。
黑风大王是零陵一带一只占山为王的土狼精,曾经小有恶名,手下经过十几条人命。
王思捷声泪俱下道:“二十年了,我还是忘不了当年他卫璇玑一剑刺死你的场景…!刺在你身,痛在我心。你虽掳了我,关了我,可是我一寸芳心,其实早系于君…牧哥,我对你不住,我该早点说出来的…不然含贞就不会去找太清仙宗的人来救我。”
字字泣血,闻者伤心。可是她下一秒就忽地发起狠来:“不对!不是我的错!若不是卫璇玑他自以为是,问都不问一句,牧哥你又岂会舍未亡人而去…”
“牧哥…今日杀父大仇得报,你终于可以安息了。”王思捷笑着没说两句话,又复两泪交流起来,“只可惜我没替你手刃仇人,也没能剥了他的皮,放了他的血来祭你…”
一会是哭一会是笑,旁人若是来看,已是半疯了。
忽听有人拊掌赞叹道:“好,好。”一个顶顶玉树风流的男子,忽地出现在王思捷身后。
王思捷把眼泪抹干,头也不回,说:“你还来做什么?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你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了,你就那么想给别人晓得么?”
“自然是来恭喜姑娘血刃仇人了。”
王思捷泪痕犹存,冷笑说:“不必在那里假模假样了。你是来问我卫璇玑有没有什么傍身宝物的吧?”
那男子笑说:“王姑娘聪明爽利。”
“都是照你说的做的。他修的天付万类剑法一旦反噬,果真就已经不中用了,有再多的珍奇异宝加身也难成一点气候。白鹤羽衣给了含贞,斗神风灵图被少宗主收了去,倒是灵风扶摇飞出去没见踪迹,兴许是叛主了。”
王思捷将一颗石子抛给他道:“你说的太初石是这个么?若不是的话,大概是融在金丹里一起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