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挺久,温励驰才出声:“为什么十二岁以后的就不织了?”
段顺当时先是愣了愣,他还以为温励驰会很生气地把他的工具全都没收掉呢,谁知道他家少爷表现得还挺镇定。这进步可真大,他松了口气,有些赧然地解释:“哎呀,都上初中了,青春期的小孩儿有自己的审美了,都爱时髦,再戴爸爸做的围巾哪像样?”
“怎么不能戴,我上班还戴呢。”温励驰不假思索地反驳,“很暖和,织嘛,他不要我要。”顿了顿,边缠毛线,边低声补充了句:“算了,我的明年再织也行。”
段顺笑了笑,本来想说哪有什么明年,想起温励驰不爱听,欲言又止地打住了。
到了晚上,两个一直忙于工作的可怜成年人没什么娱乐活动,冬天也不好总去室外,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是依偎着边烤火边聊天,聊他们的小时候,聊很多年前的好多夏天。段顺很想念夏天,因为小时候每个夏天温励驰出去旅行的时候都会带着他,而今年,别提夏天了,这小半年他就没怎么出过大屋的门。
偶尔,他们也背着小球干一些大人的事情,段顺的头发一直没去修理,几乎耷拉到锁骨上,温励驰跟他接个吻要撩八百次头发,段顺觉得烦,想要温励驰请个理发师来给他修修,温励驰把他的额发通通拢上去,仔细看了看,告诉他这样挺好看的,他就觉得算了,反正他自己也看不着,谁看得最多就谁说了算。
日子飞快地就到了今天早上,段顺一直有些贪睡,今儿个清晨早早起了床,醒了以后很坐立不安,在温励驰怀里拱来拱去,温励驰还以为他是又发病了呢,从床上马上弹起来去给他拿药。
那动作,真够训练有素的,段顺被他吓一跳,赶紧拉住人,说自己只是有点紧张,因为他决定今天要跟爸爸通个电话。
温励驰愣了愣,像是没反应过来,半晌,松了口气,说很好啊,然后一倒头抱着他想继续睡觉,那个点,才六点呢,天都没亮。
刚躺下去,段顺“哎呀”了一声,把他闹起来,扭扭捏捏地,催他去上班。
温励驰当时愣了一下,后来马上懂了,段顺是要把那些事情,五年前的冤案,小球的身世,自己的病情,和他这个新女婿都全盘托出。
而那些父子俩掏心窝子的场面,段顺不好意思让他看。段顺坚持,所以他干脆真听话地来上班了。
段顺从少年时代就偷偷地爱他,憧憬嫁给他,做为爱人,他也很想回馈点什么来衬一衬段顺这份爱,比如一个盛大美好的婚礼。段顺很爱他,应该会喜欢他准备的惊喜的。再说,他老丈人现在大概都该在路上了,他要了人家的儿子,怎么着得拿出个态度来吧,不然跟耍流氓有什么区别。
“你们俩怎么突然就看对了眼?”周少言绕着他走了一圈,打量着,摸不着头脑地说:“这么多年都没影儿,怎么这几天就……不会是……”他想起一周前的某天他出差回来,萌小龙晚上跟他嘀咕的那件事情,段顺走失,温励驰差点急疯了,当街就来了个公主抱,回到大屋都没撒手。他的瞳孔陡然缩小,凑近温励驰说:“你不会是看小段顺快……才……”
周少言的话很不吉利,温励驰怪罪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表情表达了“你看我很闲吗?”的意思。
“我认真的!”周少言变得严肃起来,“你不能这么骗他!更不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你头上那么多叔伯,你觉得哪个会眼睁睁看着你娶一个beta进门?”
“他们管不着我。”温励驰没有想到第一个反对的居然会是周少言,有点不高兴,“萌小龙也是beta。”
“是啊,他也是beta。所以我们分了。”周少言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痛苦,怏怏地又坐了回去,“我也以为我们可以不看别人的眼光走下去,前天吧,我觉得是时候了,把龙哥带回家,你知道我妈说了什么吗,他当着龙哥的面说我非要跟一个beta在一起以后就别进家门,说我是我们家的耻辱。”
温励驰微微有些吃惊,难怪周少言烟不离手,再回想,萌小龙这两天的状态貌似也不太对劲。昨天,有一个需要他亲自到场的会要开,开完会回家,他还没上车萌小龙就把车开走了,滑出一两百米了才停下来重新掉头回来。他这几天总在段顺的屋里腻着,段顺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复健,他高兴得跟泡在糖罐里似的,过得太好了,竟然完全没发现玻璃瓶外的变化。
“你母亲,我也见过几次。”温青莲的亲姐姐,也算是他的远房姑姑,温励驰皱起眉,得了,这时候还谈什么结婚,简直是在周少言的伤口上撒盐,“温温柔柔的一个人……”
言下之意,应该不至于当着外人的面那么骂自己儿子吧。
“也很传统。”周少言摆了摆手,“算了,别说我了,好吧,你想结婚,打算怎么搞,求过婚了吗?有没有跟小段顺商量过?珠宝、场地还有法务都联系了没?”
一连串问题砸下来,温励驰才恍然发现他真是急切过头了,他确实什么都没准备,他诚实地摇头:“他还不知道,他不想公开。”
“他是对的。”周少言郁郁地点头,“龙哥也让我不要说,我应该听他的。”
“真分了?”
“假的,他敢跟我分手?”周少言很烦闷地把烟掐熄,“在我妈那儿反正我俩是掰了,关起门来我分不分她哪里管得着,继续地下恋呗。是兄弟我才劝你一句,爱上一个beta,就得有打硬仗的准备。”
温励驰说:“我跟你不一样。”
周少言愣了愣,随即苦笑一声:“也是,你头上那几个大家长都靠你吃饭。但小段顺……”他想起萌小龙在他妈妈破口大骂的时候难堪握紧的拳头,蓦然一阵心痛,“别人可不靠他吃饭,有些风言风语,没有人敢当着你说,可绝对会传到小段顺耳朵里,假如你真决定结婚,婚讯不可能瞒住,到时候你们面临的可不仅仅是家族内部的责难,小段顺从前那件事万一被社会上某些有心人翻出来了,对你,对家族,对公司,都不是什么好新闻。假如到了这一步,你能不能保护好他呢?”
温励驰的呼吸沉了沉,他就说段顺为什么要死死捂着,连小球都不让知道。怕连累他,这才是段顺不愿意公开的原因,他现在才恍然大悟。
“那件事……”他抬眼看向周少言,“小段顺是受害者。”
“什么?”周少言惊讶了。
温励驰于是耐心说了一遍,段顺说他已经不期望有沉冤昭雪的那一天了,对于忙忙碌碌的人们来说,那也确实只是一件短暂的饭后谈资。温励驰理解他,人确实要往前看,可来时那条被泼了脏水的路,至少,段顺看重的朋友,他们身边的人,得知道那条路是干净的,段顺只是踩脏了鞋,但从来都光明磊落。
这些事情段顺难以启齿,那就他来解释,不仅仅是周少言,还有更多的人,他都得让他们知道段顺的清白。
温励驰觉得自己的措辞其实并不煽情,没添油加醋,也没缺斤短两,只是把前因后果平铺直叙了一遍,但那段经历本身已经足够令人心惊了,他还没说完,周少言的眼睛就红了,咬牙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他……”
那样子,真像之前的他自己,温励驰叹了口气给周少言递了张纸,等周少言抹掉眼泪,他再三提醒,告知他自己知道就行了,可以告诉萌小龙,但不要去段顺面前提起,段顺近几天心情不太高昂,别去触霉头。
周少言点了点头。
这场谈话到最后也并没有什么结论,反而成了一场听证会,学生时代以后温励驰就没试过一次性讲这么多话了,他讲累了,左右也没什么事情,就把人打发走了。
周少言关门之前还留了句话,说:“励驰,你这个人太多人捧,所以我一般不爱夸你,但这事儿,你要是真把小段顺娶回家了,我怎么着都要敬你一杯。祝你和小段顺幸福!你们过得好,给我和龙哥也算是撕开一道口子,你和小段顺婚礼那天,我一定和龙哥手牵手来喝你们喜酒。”
温励驰朝他笑了笑,没说话。
第73章
时钟滴答走着,温励驰知道该走了,段顺在家等他吃饭。可他就是走不动,视线很平静地一直盯着办公桌上相框里的那张合照,里头是他和他母亲十几年前的一张合照。
反驳周少言的时候他说他们俩情况不一样,周少言理解成他家反正没有人有资格压他,当时他没解释,但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周少言至少还可以有这样的烦恼,人永远只会被自己在意的人绑架,而他在意的长辈,所有的亲人,或生或死,都早已离他远去了。
前几年吧,他一直坚持每年过年都拨打一个越洋电话,他妈没有换过电话号码,但很少会接,接了,也没什么可说的,彼此沉默一会儿,互道祝福然后挂掉。他妈妈,包办婚姻下的受害者,离开的时候她就说了,家族给她的任务她已经完成了,以后再也不想听到任何温家人的消息。
他也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