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使如此,他也只能自私地请求他爸爸再最后容忍他一次。
面对段顺期盼的目光,温励驰哑然了片刻。段顺今天不让他待在家里,要单独跟段叔坦白,就是表明了态度,不管段叔是何种态度,那都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他别掺和进来。
他以前掺和过一次,段顺的生日,最后以段顺在大太阳下被臭骂一顿结束。段叔不喜欢别人对自己的家事指手画脚,他早有教训。对于他来说,他只有陪段顺承担后果的资格,他也有担忧,但仍故作轻松,说:“坦白从宽,法律都这么写,段叔不能比法律还不近人情吧。”
段顺这回不笑了,只是定定地盯着他,又问一遍:“会好的吧?”
温励驰沉默了一下,半晌,微微俯下身子摸了摸段顺的脸,轻声告诉他:“会好的。”
段顺果然也只是需要他的一句笃定的答案,依偎进他的怀里,闭了闭眼,低低应了声:“嗯。”
作者有话说:
隔二更了,本周日,下周二,周四还有更新哈。
第74章
深夜一点,一架直升机卷着凛冽的风从市中心的一座山头升空,嗡鸣的螺旋桨声和闪烁的尾灯吸引了不少高层居民从家中推窗抬头看。年轻点儿的孩子一发现,下意识回头呼喊家人来看,只是一转头的功夫,直升机便消失在了夜空里,冷夜里,只剩下一家人站在窗前大眼瞪小眼。
五分钟后,三四位身穿白大褂提着急救箱严阵以待的医生,顶着朔风,在一家私立医院的楼顶停机场上迎接了这架直升机。
私立医院,寻常医院夜里最热闹的急诊科也没什么人,走廊冷光慑人,急诊大厅安静得像某处全是青松翠柏,不能在医院提及的敏感地方。
突然“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还没等挂号的病人们探头看清楚,几个浑身带着室外冷风的人簇拥着一辆平车火速往抢救室去了,几个白大褂里夹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看着像家属,数九寒天,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头发凌乱,面容俊冷,别提多瞩目了。
那架势,真够吓人的,大厅沙发坐着的一个alpha女人面色不忍,偷偷转过头跟身旁打吊瓶的老婆咬耳朵:“车推来的哎,这么多医生,肯定完蛋了……”
“闭上你的臭嘴吧!”还没唏嘘完,被怀里面色苍白的女孩儿狠狠掐了一下手臂。
“哎呦!疼!你掐我干啥!”
“不然我夸你呗!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没同情心的傻逼!”
“准备肾上腺素10毫克静推升压,准备除颤仪,必要时电复律!”病床边贴电极片的贴片,建立静脉通路的扎针,接诊病人的陈医生口头下达完医嘱,擦了擦脑袋的汗,准备回办公室开电脑医嘱,一转身,和急急赶来抢救的主任打上照面。
主任连白大褂都没来得及穿,一看到人,先问了一句现病史。陈医生稍微惊讶了一下,这大半夜的怎么来了,回头看了一眼蹲在床边紧攥着患者手的家属,就明白了,能直接把直升机开来医院的病人,那哪是一般的病人,他停了停,低声汇报:“患者男性beta,25岁,谵妄伴发热10分钟入院,目前意识模糊,体查体温39.8摄氏度,血压85/46mmhg,心率220次每分钟,心律绝对不齐。听他家属说他有个畸形腺体,我考虑是一个腺体源性休克合并自主神经紊乱型房颤,抢救药物已经用上了……唉,不好治……”
“慌什么。”主任拍了拍他的肩,病人来之前他就接到院领导的电话和上面发来的病历资料了,这个病人,那样好的医院都没辄,从放弃治疗到现在,十多天二十天了得有吧,能拖这么久,本来就已经是奇迹了,“咱们尽全力治就行。”
说完,他叹口气,朝里头看一眼,觉着基本上是不成了,“这个患者得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家属应该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陈医生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招呼了一下病人另外两个姗姗来迟的病人家属,领着去办公室交待病情和办理住院了。
一个大个子,一个斯文的眼镜儿,说是家属,其实更像是里头那个大人物的下属,在这家北市最好私立医院干了这么多年,什么权贵都打过交道了,但这一堆人,还真不太一样,不像是领钱办事的那种,是真心疼着急里头那个病人。
“不是玫瑰,不要当玫瑰,是月季,我是月季……”
“什么?”温励驰脑袋嗡鸣,蹲在病床边,手紧紧攥着段顺滚烫的手,今年是个大寒冬,才在室外稍微待一会儿,他连眉毛都几乎染上了冰霜,那么凉,可他丝毫感觉都没有,眼里心里都只剩下了面前的人。
段顺面色通红,皱着两道细长的眉,一直在不停地说胡话。
温励驰凑过去努力地听,听明白了以后,心尖狠狠颤抖了一下。
“什么月季,什么玫瑰?”他眼睛赤红着把段顺的手抵在自己的唇边,小声地说:“你是岩蔷薇啊,不屈不挠、裂岩破土的岩蔷薇。宝宝,听到了就答我一句好不好,振作一点,勇敢一点,好起来,看看我……”
他几乎是祈求了,段顺的手却软得跟脱力了似的,不给他任何回应,因发热而殷红的嘴唇不断地翕张,眉眼皱得展不开,像正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这样锥心的对话,发生在一对这么年轻的有情人身上,实在太残忍了,为段顺做心电图的护士不落忍地提醒了一句:“先生,病人现在是谵妄状态,您跟他说话他听不懂的。”她的声音并不小,但这个即使衣衫狼狈也不掩矜贵的alpha跟没听见似的,依旧红着眼眶死死握着病人的手,说着对方根本听不见的话。
“段叔,我是小驰,嗯,昨晚出了一点小状况,小段顺的手机现在在我这儿。”病房外,走廊上,早晨八点的阳光耀眼却没有温度,温励驰披着一件大衣,脚下趿拉着一双棉拖立在窗前,眯着眼睛跟突然打来电话的段叔交谈。
段顺性命垂危,他不敢有任何隐瞒,但也不能完全照实话说,老人家受不得吓,所以他尽量用了一些较安全的词,“我们现在已经在医院了。嗯,您别着急,他现在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了。”
走廊尽头有人提着果篮走来,路过他的时候惊异地打量了他好久。
温励驰不为所动,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肯定糟糕透了,但一整晚,鸡飞狗跳的,又睁大眼睛陪了一晚上床,他哪有时间收拾仪容仪表,就连罩在外头这件大衣都是萌小龙借他穿的,“火车晚点了?别,走高速太慢了,我帮您订张最近的机票,现在就派人接您去机场,您千万别乱走,就在火车站等着。嗯,都好,小球不知道,可能现在还没起床呢……”
挂掉电话,温励驰揉着眉心返回了病房。
段顺睡着了似的躺在床上,假如不是脸上那张刺眼的吸氧面罩,就跟每天窝在他书房里睡着的模样没有差别。
他在床边坐下,像昨晚一整夜做的那样,把手先放到自己胸口捂热,然后伸进被子里和段顺十指相握。
从昨晚段顺突然开始说梦话,到他发现段顺发高热,联系医院,然后急唤陈叔发动那架他有时去国外出急差才会用的直升机,再到今早,短短七个小时,简直跟掉进了一场噩梦一样。
温励驰觉得他已经在接受了,从他和段顺决定顺其自然那天,他就有了心理准备,段顺就如同一座危房,每天坏掉一点点,他知道早晚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会亲眼目睹这栋屋子的坍塌。
他每天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每个早上起来,看到段顺在自己怀里安然睡着,他都会向上天感恩一次。
他努力把这场厄运当做一场梦,像梦见段顺亲吻他那样去梦。人会有美梦,当然就会做噩梦,他都清楚都服从。
但不能这么快,不能。
他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至少比段顺坚强,但当第一片碎裂的瓦砾真的砸到头顶,看到段顺痛苦地躺在一堆仪器里,而他站在一边无能为力,他才知道他接受不了,他永远会因为看到段顺痛而痛,从前没发现自己爱段顺的时候他就痛,如今越爱越痛。
假如这世界上真有所谓的命,如果真有应愿的神佛,温励驰想他甚至即刻就会动身,一步一叩首,叩到长生天的脚下,割头相替都甘之如饴,只求段顺能得那么一天、一分钟的展眉和健康。
只是那样的地方在哪里呢。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吧,医生查完房后,段顺终于醒了,其实昨晚断断续续地,他也醒过几次,只是时间都不长,几分钟不到就又睡了过去。
“宝宝。”温励驰的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慢慢趴过去,把脑袋凑到段顺上方,轻声问:“舒服点了吗,点头,或者摇摇头就行,不用作声,啊。”
段顺的眼皮微启,视线一直跟着他,听他问完,几秒钟后,迟钝地点了点头。
温励驰于是就笑了,满是血丝的眼里闪出泪花,虚虚地将整个身体罩在了段顺身上,像一个拥抱,“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没多会儿,大屋那边,温姨打来了电话,说小球醒了,看他们俩都不在家,可能是也预料到了什么,哭着闹着一定要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