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
“是啊,我怎么知道呢,你的定位都到省外的电子城里去了。”
“……”温励驰竟然还费劲去查他的定位了,段顺把脸埋进手心里,死死捂住嘴无声地哽咽了下,等喘过气儿来,轻轻“嗯”了一声。
温励驰的体贴更衬出他的愚笨,他突然觉得真的好没意义,他活着,这一生干好过一件事儿吗?
“是被偷了是不是?没关系的,快过年了,小偷太多,防不胜防。这不是你的错,别难过,啊。人没事就好,手机我们重新买就是了……乖宝,去问司机下一站是哪儿,问到了把站名告诉我,然后到站了下车,不要乱走,就在站台等我。不要怕,我就在路上,很快就到了。”
温励柔声地持续安慰着他,段顺应该高兴的,没有人责怪他,他不用徒步走回去,也不用流落街头,温励驰在意他在意得满世界找他,他多有福气啊。可他的眼眶却生疼,痛,但再也流不出泪了,那些酸楚全化成了血,逆着他的血管淅淅沥沥砸进心脏,砸得他的躯体千疮百孔,扭曲着几乎要死掉了。
他咬着牙,无声佝偻下身子把额头靠在前面的椅背上,他怎么就拖了这么久呢,他想,早点死掉就好了,死在他和温励驰相爱之前。
要是能回到一周前,他打死也不要承认他爱温励驰了。
一段注定以凋零结束的感情,他当时怎么就那么自私呢。
想到这里,他甚至有些不想让温励驰找到自己了,把他找回去干什么呢,他活一天,就有人就受折磨一天,温励驰爱他,这份爱救了他一命,让他咬着牙赖活到如今,可没给温励驰带来任何好处!温励驰曾经那么意气风发,可现在,连吻他的时候都愁眉不展,温励驰以为他不知道,但每次温励驰悄悄用那种哀伤恸然的眼神看他的时候,他都一清二楚。
他之前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就是,他确实把温励驰裹住了,缠进沼泽里了,他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他早该死了。他这么想很久了,可再忍受不住,再痛,他却不能真的去一了百了,他得咬牙忍着,和病痛交手到最后一刻。温励驰已经为他操了太多心,他不可以再任性,他要乖乖的。
无声吸了口气,段顺强打精神抬头看了一眼车厢壁上贴的行车路线图,温励驰没坐过公交,不知道这些信息都是一目了然的,根本不用向司机打听。段顺以前是会以自己的职业为傲的,现在想想,有什么值得可得意的呢,一破开车的。
他把站名告诉温励驰,挂了电话以后把手机还了回去。
或许是他的脸色太难看了吧,借他手机的大婶好心多问了一句:“小伙子,你还好吧?”
段顺想说我还好,但他实在不太好,于是只是勉强提起嘴角笑了笑,迟缓地说了句谢谢,然后站起身走去了后门口。
第四辆1路公交在段顺面前停下又开走的时候,温励驰的车出现在了街角,公交站台前不允许停车,车还没停稳,温励驰就解开安全带下车朝段顺跑了过去,萌小龙停好车,也跟着跑了过来。
段顺并不算矮小,甚至在beta里都算高挑的,可在这个晚上,温励驰呼着白气冲到坐在站台长椅上的段顺面前蹲下时,萌小龙在身后远远地看着,突然觉得,他的兄弟瘦弱得几乎比一般的omega还要纤细了,尤其是被温励驰高大的身影一遮,要消失了一样,更显得渺小飘摇了。
“宝宝,怎么样,冻坏了吧?”段顺的反应有些木然,看到他来了也只是轻轻地微笑了一下,温励驰两道长眉紧皱,急切地抓起他两只冻得泛青的手放在嘴边呵气,他觉得段顺这个状态有些不对劲,枯水了,没生气了一样,他的脚下其实全是污水,但他全然顾及不到了,往污水更深处挪了挪,这样能离段顺更近。
他伸手捧住段顺的脸,用拇指去蹭段顺冰凉的脸蛋,颤声问:“你别吓我,宝宝,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
温励驰的手心很温暖,段顺下意识蹭了蹭,眼珠很缓慢地转过来,视线定格在温励驰脸上,温励驰的话并不难理解,但他还是过了整整半分钟才张嘴回答:“没人欺负我,我想出来修手表,就是你送给我的那个……”边说,边从兜里掏出那个有些褪色的酒红色丝绒礼盒,揭开盖子,拿出那块表递给温励驰看,有些困扰地说“他们都说修不好了。”
温励驰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段顺叹了口气:“我也坏了,修不好了。”
温励驰的表情凝固了,段顺一点儿也不看他,他的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把段顺的脸往自己的方向挪,试图和他对视,“能修好,表和你,我都会修好。”
段顺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很天真地笑了一笑,过了一会儿,眼神却突然飘忽走了,无焦距地盯着他身后某处,自言自语了起来:“我还是决定不手术了,醒不来,我会怕。”
“能修好。”
“以后,每年都要带小球来看我,也不用总来,一年一次就够了,太多了,他不好受。你以后可以稍微对他温柔一点,我知道有点为难你,但是呢,他最难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从现在起对他好,他都能记住的。我爸,他身体还不错,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但是,也托你多照顾,也是时候了,我找个时间告诉他吧。”
“能修好。”
段顺的视线又转了回来,歪着头盯着他看,温励驰的目光很坚定,像一个试图证明一加一等于三的狂热数学家,对视良久,段顺很拿他没办法地又叹了一口气:“唉。”
一加一等于二的嘛。
温励驰的嘴唇颤了颤,握着段顺肩膀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萌小龙在后面看到了全程,他有些吃惊,段顺才出来一个晚上,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就跟小时候老人说的,得了癔症似的。他的眼圈也红了,他老板,那么强势的一个人,面对小小一个段顺,说话都不敢稍微大声,好像语气稍微重一点,怀里的人就要像晚秋的花那样枯死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老板,小段顺这样……”萌小龙悄声靠近了温励驰,学着温励驰的音量,小声地说:“您先带他回家吧。”
温励驰僵硬地点了点头,段顺的身上,他能摸得到的地方都冷得过分,这不是正常人的体温,再在室外呆下去可能会失温。
下班的点,行人并不少,许多双探究的眼睛注视下,温励驰把自己的围巾拿下来,焦急地把段顺的头脸虚虚地拢住,然后打横抱起来快步上了车。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想,给他开点药,让他高兴起来,我会劝他做手术的,就是押我也把他押来医院……”
“温先生,我打断您一下。说实话,现在不止段先生有抑郁倾向,你似乎也有类似的症状,你不觉得你的精神情况有些太紧张太焦虑了吗?”
“不用管我,我现在只想知道我做什么可以对他有帮助!”
洪灵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今晚上她一共接到这个叱咤北市的商业巨子两个电话,一个打来问她有没有见过段顺,他说他已经把整个市中心和糖果市场都快翻过来找了一遍,除了她和那些老街坊,段顺在北市不认识什么人,当时她的回答是没有见过,然后电话很快被挂断了。
第二个电话就是这个,从温励驰的描述中,段顺已经出现了很典型的抑郁症表现,情绪低落,思维迟缓,脑力、精力下降,偶尔话语里还透露出一些无望无助无价值,她当即询问了段顺是否有自杀倾向,温励驰顿了顿,给予她的回答是没有。
大概是有的,她当时这么想,只是段顺没在温励驰面前透露出来而已。
这个倔强的患者,洪灵起初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拖,拖到几乎快错过最佳手术时期,现在她恍然明白了,他的心里不是不惶恐,他不是不想活,他只是比他们这些旁观者都清楚,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冒险,比起死在手术台上,他甘愿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失活。
就是太想活了,太不甘了,他才会把自己逼到这个份儿上,压抑得几乎抑郁。
“说实话,到了段先生这样的地步,药物治疗已经没有什么帮助了。”这话,劝一个患者家属认清现实,即使见过再多生离死别,洪灵依然觉得难说出口,“我没有更好的建议了,温先生,你带他去看看精神科医生吧,帮助他重新建立心态,还有,试着多听听他的想法,关于是否要进一步治疗,他的意愿你有没有真正去了解过呢?”
温励驰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任何言语,但洪灵却奇异地听懂了温励驰的心声。他怎么不懂,他就是太明白了,所以只能假装听不见看不见,段顺的那个决定早清清楚楚摆在了那儿,如果他真答应了,那才是剖心剜骨的痛。
这两个人,她之前只是隐约猜测,现在才算是确定了,他们是对情人。他们的坚持,坚持不做手术,坚持做手术,不过都是想多争取陪在对方身边的时间,段顺争的是天,而温励驰想争年。
“谢谢你,洪医生。”良久,温励驰还是出声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可是他才二十四岁,他的人生还没开始……”说到这里打住了,可能是觉得有点交浅言深,顿了顿,最后又跟她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