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澜猛地僵住。
“涤罪洲?”曲莲想起上次他给明音的剑取名为“震天”,陆离反常地失控了,也提到了这个地方。
“你进过涤罪洲?”江澜十分迫切,不自觉地倾过上身,一下子拉近了距离,“涤罪洲里面是怎么样的?”
“怎么?你很感兴趣?”明音瞥他一眼,“新来的还是不要太有好奇心为好。”
陆离也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涤罪洲就是用来教化犯下过错的修道者的地方。和浮光岛一样,涤罪洲也是一座岛屿,不过由铁链拴着,流放在虚空之海上,进去的人根本不可能逃脱,只能在里面日复一日地……接受教化。”
江澜的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疑思,“接受教化……具体是怎么样的?”
陆离瞥了他一眼,抿一口茶皱眉道,“像做梦一样。”
他苦笑,耸起肩不想回忆,“日复一日地做噩梦,就像在十八层地狱……”他骤然睁目,不敢再言,“总之,教化到你认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诚心悔过,便可出去了。”
江澜还想追问,却被曲莲在桌子下轻轻地按住,他如梦初醒,又缩了回去。
陆离冲江澜举了举杯,“不知道你为什么打听涤罪洲,我劝你别打听。涤罪洲这种地方,哪怕进去一遭出来了,也是一个终生无法洗脱的烙印。”
前情交待完了,明音回到今天的事,骂了一句粗口,“一朝不慎便要被他们惦念至今,年年都要受这鸟气!这是我第一百遍第一千遍劝你,要么你我都离了云天宫到九州辖地寻个闲职做做,要么你别待在秋声阁了,你道如何?”
陆离放下茶盏,死死地盯着干涸的杯底。
“你在秋声阁不上不下也好些年了,永远被个绣花枕头宁广仪卡在地字丙等,再熬下去能有什么长进?”
陆离抬头问,“那我不用剑,我还能干什么?”
明音哑了火。
他心里想到,不用剑,就跟他一样,去通天阁,去丹鼎阁,天大地大做什么都好,只要不用剑,做一个废人可简单太多了。
可这话他不能说。
诛陆离的心,也是诛他自己的心,他还没洒脱到能把这话诉诸于口。
“好了,故事说完了。”明音晃了晃空荡荡的茶壶,“啧,喝了一肚子茶水没半点滋味,这时候也该饿了吧。”
曲莲自告奋勇,“我去打点饭菜,你们在这等着。”
明音盯着陆离挂在脖子上的左手,“我在这儿陪他吧,小莲儿你带这个新来的,江澜?一块儿就近打个饭,我和你陆妈在这儿嗷嗷待哺等你们回来。”
“最近的就是春草阁,不再考虑一下吗?”
“哦,春草阁不行,顿顿全是草,姑娘们个个儿瘦得弱不禁风的。”
江澜一本正经地问了个傻问题,“云天宫可以打饭带走的么?”
明音笑得乐不可支,抬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当然可以。你也是哪个山沟沟里来的?放心,云天宫别的没有,饭绝对管饱。”
江澜被他摸得吓了一跳,好似从来没有人这么对过他。
他匆匆站起身,明音才发现他身形高大,顿时有些窘迫,结果江澜又继续问道,“那要是有人多打了饭,或是……之类的,那可怎么办呢?”
明音笑道,“有戒环啊!”
“戒环连这种小事也管的?”
“管,只要你于心有愧,戒环什么都管。”
曲莲合上门,他和江澜背对着门内,面上的神色却因为明音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慢慢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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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环:管天管地管空气。
云天宫:这都是朕的江山!
第17章 拾柒
[拾柒]
月至中天,镜湖上银光粼粼,平湖之下仿若静卧着一尾通体雪白的巨鲸。月色如水温然笼住云中浮光岛,亦洒向九州大陆。凭栏俯瞰,漆黑大地连绵缀着星星点点火光,一时往下看,往上看,难辨天地。
“最亮的那片便是荥州蓟城。”陆离的指尖点了点,“九州八大家各领风骚,论繁华豪奢,当数宁氏。孤云先生过世后,如今主持宁氏大局的是个普通人,却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巨擘,如今蓟城比起以往风头更盛了。”
与荥州仅有一山之隔的阳州便黯然失色,陆离道,“阳州上回你们也去过,驻守仙家王氏没落了,闹分家闹成了一盘散沙。原本阳州就是穷山恶水的地方,相传云天宫建立之前乃是一片蛮荒,各路魑魅魍魉盘踞称雄,如今仍是乱糟糟的,设了烽火台仍是暗潮涌动。”
大晚上的值守无聊,曲莲和江澜听得津津有味,陆离就多说了几句。曲莲翘首往北边望去,“那是燕州吧?”
陆离眉梢微挑,“是燕州,洛家的地盘。你知道止水居为什么叫止水居吗?”
曲莲摇头。
“其实没什么深意。燕州地处北方,入冬之后河进燕州便冻住不流了,是以叫做止水居。”陆离打着绑带的断手轻轻靠在窗台上,继续往北指去,“成氏驻守的凛州最北,那是苦寒之地,镇守北部冰原之门。”
“成氏一族向来行事低调,不过北方物资贫瘠,确也不宽裕,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明音掏了掏耳朵,“喏,放眼望去也是黑漆漆一片,和宁氏穷奢极侈的作风大相庭径。”
又闲话几句,明音先回通天阁赶他的经世策论去,曲莲和江澜本也没事做,便继续陪着陆离。
怎料就在曲莲有些昏昏欲睡时,望月楼的灯笼忽地大放异彩,一时灯火通明,将他吓得一激灵,差点以为失火了。
“怎么了?”
几名驻守弟子纷纷从了望阁探出头来。
陆离一骨碌站起来,打开窗摘下檐下闪烁不停的灯笼,将它放置于楼中央的台上。那灯笼四壁“咵”地一声破开落地,灯芯火光猛地蹿起,自火光中浮现出一行行蝇头小字。
几名值守弟子纷纷围过来看,曲莲和江澜也凑上去。
“荥州蓟城?”一名弟子念出声,“……挽、挽花别院?”
这会子工夫大伙儿都看得七七八八,脸上的焦急神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尴尬和不情愿,甚至有人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
“急函:荥州蓟城挽花楼,一名修道者闹事伤人。”曲莲念了一遍。
江澜蹙眉,“荥州不是宁氏的地盘吗?蓟城出事,为何不直接找玉映山庄?”
“哈哈……”那名后退的弟子小声嘟囔,“因为是挽花别院啊……”
曲莲搔了搔脸颊,“挽花别院是什么地方?赏花的吗?”
几名知情者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尴尬神情,一个个拿眼睛去觑陆离。寻常这种他们不愿掺和的小事往往都是陆离自告奋勇顶上,可毕竟是宁家的地盘,冤家路窄,此次怕是陆离也不想插手。
短短数秒,陆离便抬手往那火焰中一抓,虚空中幻化出一封金色信函落入他手中,他折了两记往腰包里一塞,“我去。”
曲莲一听,“你手还伤着呢。”
陆离摆摆手,“伤的是左手,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去去就回。”
曲莲却抱住他右臂,“那不是什么大事,要不带我们一块儿去看看吧?我们很乖,绝不给你添麻烦。”
江澜见状连声应和,“对对,带我们见见世面吧,我们绝不添乱。”
陆离看着他俩跃跃欲试的模样笑了笑,几番欲言又止,最终拔出自己的剑,“那走吧。事不宜迟,我们快去快回。”
陆离的剑名为承恩,陆离拽着曲莲弓身一跃破窗而出,承恩在空中闪过灵光,将二人稳稳载住。
陆离狡黠一笑,把曲莲的手按在自己腰上,“抓稳了。”他转头去看江澜,江澜已经自己抽出剑来御剑跟上来与他们并肩。
他也不奇怪,初见面时他便觉得这位新朋友步态稳健气度不凡,虽是新人但修为却不低。
江澜见他打量,善解人意地解释道,“我自小跟着师父隐居山林,一些基础技能还是会的。师父前些时日仙去了,我才来的云天宫。”
陆离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剑尖一转便向下猛地扎去。
一时云流如滔滔洪水扑面而来,曲莲被疾风拍打得两颊通红,心想明音所言确实不假,陆离御剑实在是横冲直撞,技术不敢恭维。
江澜心下暗骂,只好飞速跟上,为保留实力还不好为自己设个防风罩,只好也咬牙接受狂风的摧残,一张本来就面瘫的脸这下更是被风吹得没了知觉。
然而陆离速度快,却有人比他更快。一道红光自天际逼来,若不细看还以为是一道陨星,近到眼前才辨出一个人影来。与他们三人的狼狈模样恰好相反,这人虽御剑极快,却如漫步于庭院般闲适,腰上的玉牌都不抖一下。
“哟。”洛荧抱着手臂,强装出一副与他们很熟稔的模样,“大半夜的这是要去哪?”
陆离简直见了鬼,心想还好明音不在这儿,不然更要惊掉大牙。“值守望月楼下荥州办事。大半夜的,洛二少爷这是出来遛弯呢?”
洛荧余光飞快扫过陆离身后的曲莲。曲莲被风吹得睁不开眼,本来抱着陆离把脸埋进他背心,闻言侧过头来看他,眼底有些雀跃,却傻笑着没敢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