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广仪!”明音的嗓子都喊劈了,泼妇一般破口大骂,“你够了啊,公报私仇也要有个限度,何至于此?!”
曲莲二话不说掠身上去,台下的弟子见状愣了,七手八脚把他按住。
“你这是做什么?”
“新来的不懂规矩?斗佛台不准第三人干预,没事,几位阁主都盯着呢。”
陆离嘴角溢血,站起身时满头大汗,左手不自然地垂着,竟然是断了。
宁广仪倒也吓了一跳,他心中窝着火,却也未曾想真的伤了他。但是他毕竟是天之骄子,哪怕自己有错在先也要先发制人的,他轻蔑冷笑,剑尖指着陆离的断臂骂道,“陆贼好胆,还敢用我们宁家的剑法,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陆离干涩的嘴唇颤抖,明音已经骂开了,“去你妈的宁家剑法!你是狗吗撒泡尿普天之下全是你宁家的?”
宁家毕竟是八大家之一,并且人丁兴旺,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顿时坐不住了,立即有人出来反驳道,“究竟是谁被灰溜溜地扫地出门如同丧家之犬啊?方才这位陆师兄格挡的那一记,分明就是玉映剑法的‘平湖秋月’,起手的那一式,分明就是‘明月出岫’!”
明音毕竟不懂玉映剑法,面上一阵青白,曲莲却错步抽出他腰间剑,随手比了两下,“‘平湖秋月’?‘明月出岫’?三岁小儿都能学会的架剑、撩剑,都是你们宁家所创?”
他天生一副笑相,此刻却难得一见地不带一丝笑意,清凉的少年嗓音此刻冰冷如玉石,泠泠落在台下。
立刻有人耻笑道,“‘三岁小儿都能学会’?怕是你这傻子一辈子都学不会。”
曲莲闻言翩然落至宁氏众人身前,身法翩若惊鸿引得众人一惊,然而更让人心头一跳的是他当下唰唰使了三招,都是方才台上宁广仪用过的三招必杀技。他没用丝毫灵力,但动作行云流水,只是远远看了一遍,竟然使得一分不差。
这下宁氏众人如被掐了脖子一般鸦雀无声,曲莲收势抱剑行了一礼,脸上依旧冷厉,“如果这就是你们奉为传奇的玉映剑法,那恕我直言,当真不过如此。”
“你……”一名男子拔出剑来,“做做把式谁不会?有种上来比试!”
“安静!”
秋声阁阁主高阳生与春草阁阁主殷雪鸣落于台上。殷雪鸣查看陆离伤势,点了他胸口两处穴位,手上猛地一下将他断骨接好,从乾坤锦囊中抽出纱布为他包扎,拍拍他的肩,“伤筋动骨一百天,回去好生休养。”
另一头高阳生挥旗宣判宁广仪胜,台下虽无人敢呛声,却多少面露忿忿。高阳生始终双目平视,宁广仪行过礼正欲退下,却听得他道,“自得意满,依依不饶,并非君子作风。”
宁广仪脸上顿时难看,但他们宁家从来也不把什么秋声阁放在眼里,高阳生如今坐上秋声阁第一把交椅,可他却是起于草野始于微末,无半点世家背景,宁氏就更看不上了。于是宁广仪只侧身阳奉阴违地一拱手,便大摇大摆地下台去。
曲莲和明音这才将陆离接了下来,陆离面色灰败,见了他们也不发一言,身后一群宁氏子弟结伴远去,一番欢声笑语,不知是谁冲他们丢下一句,“一群残兵败将,老弱妇孺。”登时激起一声哄笑。
明音咬牙切齿,曲莲面上却很平静,只摇头道,“没想到如今的世家子弟竟是如此。”
明音“呸”道,“德不配位。”
江澜蹙着眉头跟着他们,“他们实力也不甚出众啊。”
“伤势如何?”曲莲和明音小心翼翼捧着陆离的手臂。
“没什么大碍。”陆离轻轻一挣,“今夜是我轮值,我去望月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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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陆妈很自闭。
明天就搞宁广仪。
第16章 拾陆
[拾陆]
“陆离!”
明音咬牙攥住他的手臂,“你这丢了面子就躲起来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旁人不想见也就算了,把自己人也往外推。总是自己一个人憋着憋着,憋着一口气能羽化成仙吗?”
陆离面色涨红,额角青筋跳动仍是忍下了,十分颓唐地摇头道,“不憋着又能如何,活着便是这般遭罪,何必浪费口舌。”
曲莲见他分明窝着一腔怒火,早已是强弩之末,怕他们俩光天化日之下吵起来,连忙跑上去一手搀住一个,“就去望月楼吧,我们一起去。”
陆离挣了挣,“我自己去。”
曲莲没理他,架着他往前拖,陆离挣了半天愣是没挣开,最后给他气笑了,“不是这边,快松开。”
浮光岛身约摸呈圆形,共设四座望楼,错落于东北、东南、西南、西北角,分别名为望日楼、望月楼、观霞楼、观星楼。秋声阁、丹鼎阁和春草阁弟子均有轮值之责,在望楼中值守,应对九州各地突发异事,解燃眉之急。
望月楼伫立于浮光岛边缘,拔地而起,周遭是一片镜湖。登上高楼,便见岛外晴空浮云缭绕,白鸟纷飞,脚下镜湖水涟漪潋滟,被岛上结界笼住,湖面在日光照耀下升起袅袅白烟。
明音进门时手指弹了一记廊上挂的名牌,陆离分明是夜间值守,这么大白天地着急赶来,还说不是躲起来。
他翻了个白眼,陆离不理他兀自往里走,尴尬得同手同脚。
望月楼人不多,陆离走进自己常用的一间了望阁,其余三人从善如流地跟进来关上门,狭小的地方一下子挤了四个男子,彼此挨挨挤挤,顿显逼仄。
陆离坐下来待那股子尴尬劲儿慢慢过去,抬眉瞥一眼江澜,“你是?”
江澜刚学会化形的脸动不了,表情平淡冷漠,只好努力让声音听起来热情些,拱手行礼,“在下江澜,亦是初来乍到,碰巧与曲莲投缘。方才情形之下也觉得和那些世家子弟比起来,在下还是与诸位更为意气相投,便腆着脸跟上来了。”
他将姿态摆得这样低,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曲莲还很熟稔似的勾住他的手臂,“江澜是好人。哎,他一个人形单影只怪可怜的,不如就让他跟着我们混吧。”
江澜心想你们这群人好似混得不怎么样。不过没办法,他横竖和曲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曲莲拿过桌上的茶水,一副要听故事的模样,“陆妈和宁家玉映山庄到底有什么渊源?给我们讲讲吧。”
陆离分明不愿提此事,明音也不好开口,只是曲莲这副小孩子撒娇的语气,却将方才僵硬的氛围缓和了些许,好似只是平日胡闹耍嘴罢了。
陆离闭口不答,明音摆摆手,“不是什么好玩的故事,回头有机会再给你讲。”
“不如现在讲。”曲莲语气仍软绵绵的,一双乌黑的双眼却紧紧盯着陆离。
江澜亦小小地推波助澜了一把,“是啊,不论是怎样的过往,终究是过去了。事事压在心头怎么行,自己难受,亲近的人也只能干着急。”
他随口一说,假装是他们中的一员罢了。怎料此话一出再没人讲话,四人大眼瞪小眼干熬了许久,明音叹了一口气,“陆离你自个儿说吧。”
陆离欲言又止,一头扎手的乱发底下一双眼睛很亮,含着水似的,不知为何一刹那让曲莲觉着他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大狗。
“你不自己说,等着小莲儿从别人嘴里听来吗?你不难受我还替小莲儿难受呢。”明音拿手肘捅捅他,“说吧说吧。”
陆离未受伤的右手拿起杯子,抿了口寡淡的茶,忽地嘴角提了提,“真要说也没什么。”
他眼神点一点的飘向窗外,仿佛拨开漫天云雾回到了许多年前,手上握着那枚茶盏,就再也没放下来过。
“……我早些年,运气比较好,被宁家当时的家主孤云先生相中根骨带回去拜在他门下,自小便在荥州蓟城长大。”陆离垂下头,“修习玉映剑法。”
“不必自谦。”明音干巴巴地接过话头,“你们若是早生几年,也能听说陆师兄陆离的鼎鼎大名。他自幼便被称为神童,那时候放眼八大世家与万千散修,哪个敢与他争这美誉?宁氏收他做了徒弟,还惹不少世家眼红呢。”
这话说得实在太满。明音平日也爱夸张,但陆离却少见地没有打断他,只是又笑了一声,喝了一口茶。
明音抬头看他,苦笑,“孤云先生爱才,对他视如己出,但自老宗主过世后便再没人护着他了……”
陆离低下头,明音原本让他自己说,这下却总忍不住插话,“总之,就像你们方才看到的那样,你们陆师兄被宁氏以‘偷学家传秘技’为由赶了出来。”
“偷学家传秘技?”
明音故意曲解曲莲的疑惑,答道,“他们玉映剑法还分为内门弟子外门弟子,专门有一本秘技仅传本家嫡系弟子。”
曲莲却不想被他绕过去,直接问陆离,“那你偷学了吗?”
陆离的手臂瞬间绷紧了。
“偷学了。”他放松下来,云淡风轻地点头,“我贪心不足,自视过高,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偷学了宁氏秘技。”
可他分明咬着牙,像是含着满腔恨意。
“不仅如此,还在宁氏众人诘问之时恼羞成怒,对昔日师兄弟大打出手,在戒律堂垂死挣扎……”陆离偏过头看他,双眼隐隐发红,“所以我进了涤罪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