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启东就被这么一点甜头耍得团团转。他何尝看不透,只是沉溺其中,不能脱身。
饭桌上,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任启东只穿着一件工字背心,弹性面料包裹着上半身,勾勒出结实有料的胸肌,这让蓝溱一只白斩鸡羡慕不来。
青春期的蓝溱也曾迷过一阵子史泰龙施瓦辛格之类的硬汉,琳琅满目的电影海报贴满卧室墙壁,以督促自己勤加锻炼,然而再怎么做俯卧撑都望尘莫及,也就不遐想了。
现在,就是让蓝溱再去跑个一千米,都能把他累个半死。常年熬夜通宵的后遗症,哪哪都虚。但体检报告单上显示一切正常,蓝溱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任启东功不可没。
每周还是要做一次高强度运动的,蓝溱在劫难逃。
吃完饭小憩一会儿,这场运动就吹响了哨声。由任启东决定什么时候结束,折腾到天黑也有可能。蓝溱时常分神会想,万一哪天惹得任启东不舒坦了,拧过来反压着他也不过分分钟的事。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绝对打不过任启东,虽然就目前来看,任启东还没有家暴他的迹象。任启东还盲目地喜欢着他。
爱情是盲目的,像任启东这样。蓝溱却一直很清醒,算计盈亏,好使自己永远占据上风。
夜已经深了,屋里残留的情欲气息也被空调吹散,清清爽爽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蓝溱因为长久以来的作息习惯没那么早睡,任启东却困得不行了。但蓝溱就躺在他旁边打游戏,游戏音效哼哼哈哈的,吵得头疼。任启东也不勉强蓝溱静音关机,这是蓝溱少有的欲求,他纵容。
任启东撑着眼皮玩手机,看家族群里的消息。某个表弟结婚,他回不去,把份子钱通过红包转了过去。
过完年,任启东就该满三十了,爸妈时不时也会催婚。任启东转头看了一眼正在为“Penta Kill”欢呼喝彩的那位仁兄,丝毫没这个烦恼。蓝溱父母开明,早知悉他的性取向,也不加干涉。
而任启东,完全处于不同的处境。
他们之间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呢?感情稳定,迄今为止没人提过哪怕一次分手,但也没有继续往下走的迹象。说到底,下一步又该往哪儿去呢?结婚是无稽之谈,法律不能保障他们的亲密关系,共同财产。
任启东鬼迷心窍,突然朝着蓝溱的方向冒出一句:“我爸妈让我去相亲。”
蓝溱没反应,没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刚刚秀到飞起的操作中,保存录像反复回看。任启东死心地关了手机,蒙头就睡。蓝溱那边安静下来了,也熄灯就寝。一片黑暗,蓝溱冷淡的声音在静谧中炸开:“骗婚gay不得好死。”
任启东本来快睡着了,蓝溱刻意压低嗓音营造鬼故事的氛围,贴在他耳边来了这么一句,惊得他一个激灵乍然清醒了。
最初任启东就是想试探下蓝溱的反应,收到一个既像警告又像诅咒的恐吓,倒令他舒心不少。任启东一伸手把蓝溱整个人揽进怀里,抵在他肩头带着笑意:“还有后半句漏了说,我都推掉了。”
蓝溱拂开任启东乱摸的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任启东沉沉叹气,饱含太多沉重又无奈的愁思,真心实意道:“真羡慕你。”
蓝溱了解任启东的诸多顾虑,但诚实来说,并不是很能理解。不就是出柜么,能有多难?也许他的父母算是偏好的那一拨,但说到底都是亲生骨肉,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呢?过了一会儿,蓝溱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可惜任启东已经睡着了,听不见,也给不了回答。他梦见一段久远的记忆,关于一桩老家人人喊打的旧事。
那时他在村子里上初中,成绩中不溜,姐姐在镇上念高中,寄宿。遇到不会写的作业,任启东就去请教对门的邻居哥哥——任青。
村子里一半人都姓任,往上捯三代,多少都沾点亲带点故。但到他们这辈,已经很难推算亲戚关系了。
记忆中那是一个很白很瘦的青年,指甲总是剃得很短,甚至有些太短了,露出一大截肉色。任青很耐心也很温柔,一遍又一遍地给他讲题。那时任启东只觉得这个哥哥与村子里其他年轻人,很不一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任青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却不知怎么回到了乡下老家,种田养鸡,干农活,日子过得并不怎么有出息。“书都白读了”——任启东常听老一辈在背后这么嚼舌根。他听多了,按捺不住好奇心就当面去问。那个年纪的孩子怎么抿得出隐情,又怎么懂得体谅他人,只是一个劲地打破砂锅问到底。
真相是在葬礼上传开的。生前不愿承认的,死后也没得到老人家的谅解。头发灰白的双亲,老泪纵横:我苦啊,我苦啊,我造了什么孽生下这么个孽子!
任启东猛然从梦中惊醒,那一张张悲恸的哭脸从脑海中模糊淡去,他早已记不清他们长什么样了。但那些尖锐刺耳的斥骂却愈发清晰,一字一句在耳中回响,针似的扎得他耳鸣,就像亲口对他说的一样。
身旁的蓝溱依旧熟睡,无意识地哼唧了两声,似乎有些被惊扰到。任启东长呼出一口气,翻了个身,掏手机刷了会儿,驱散余下的阴霾,才重新闭上眼睛。
第8章 打完这把
因为半夜的那出噩梦,任启东醒来时比平常晚了一些,踩在界定早晨这一词的末梢。
蓝溱仍在熟睡中,双目舒缓地闭着,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小幅度起伏。蓝溱是细软发质,但发量很多,发尾柔顺地垂在枕头上,任启东捻起一绺搓了搓。
正午之前,蓝溱绝无可能自然醒过来。他的生物钟大概只有鹰与猫能与之匹敌。但蓝溱又不养任何宠物。
任启东刷朋友圈时,曾对一只巨漂亮的布偶猫动过心思,宠物店卖的,被蓝溱一句话轻易扼杀:
“别吵到我睡觉就行。”
倒也没有直接把话说死,留了看似能转圜的余地。但仔细一想,又根本没有。
算了,养这么个巨婴就够费劲的了,任启东心想。养宠物不就是为了抱抱摸摸,满足那点精神需求吗,这些目的蓝溱足以代劳了。
任启东欣赏着蓝溱的睡脸,赏心悦目。高挺的鼻梁,突出的眉弓,五官哪一处都让他挑不出毛病。但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按任启东的审美来说,作为一名男性,蓝溱的肤色有些太白了——久居室内不晒太阳造成的。像个小白脸,任启东一想到这,不禁偷笑。
他开始漫无边际地瞎想,万一哪天真有富婆或者富豪看上蓝溱(蓝溱日常接触的客户都是这些人),提出包养他的话,蓝溱会开多少价呢?是不是一次敲够足够下半辈子的预算开支,就会跟别人跑了,懒洋洋地过金丝雀的生活,毕竟保姆很好找。
蓝溱好像并不在乎对方的外貌长相,至少任启东没听过任何一句关于身材相貌的夸奖。或者评价。蓝溱不爱评判别人,时时摆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是好是坏都与他无关。
也或许,蓝溱会一口拒绝,即使他很爱钱,但自尊心更强。他要当主宰者,说不来阿谀奉承的话,做不了屈居人下的事。
现在想想,蓝溱竟然会屈服于任启东的死缠烂打,也是挺神奇。依稀记得刚开始蓝溱还有些怕他,总是低着目光偷偷瞟他,现在却无所顾忌地对他呼来喝去了。
唉——也说不上色厉内荏。只是,外表不由人选择,长相是爹妈给的,再加上早些年摸爬滚打的那些经历渲染,任启东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出场自带BGM的气质。
那首BGM是《乱世巨星》。
任启东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起床,轻轻带上卧室门,开启了一天忙碌的生活。
房子是两居,精装修,八十多平米,原本的次卧被改成了书房工作室,蓝溱的私属空间。嵌入式书柜占据了一整面墙,任启东不爱看书,书都是蓝溱买的,除了经济学的专业书籍,大部分是科幻与推理小说,但蓝溱也没什么时间看。买了就等于看了。
任启东拿着一块干抹布,轻轻掸去书籍上的灰尘,偶尔看见名字有趣的,打开翻两页,便又没什么意思地合上了。他这辈子是与“文化人”这三个字无缘了。有时他也会羡慕,但从不后悔。
擦完书柜,任启东来到书桌前,整理起乱糟糟的桌面。中性笔横在草稿纸上,笔帽却滚到了地上,任启东捡起盖上,插回笔筒里,摇匀放好。他把草稿纸一张张收集到一起,压到鼠标下,再将靠着键盘的那袋开着口的薯片用夹子密封,摆到旁边。最后,任启东拿起键盘倒过来拍了拍,果不其然掉出一些小碎屑。
蓝溱在数码产品上从不吝啬,但不怎么珍惜。与任启东恰恰相反。
书房地面铺着一块地毯,任启东走到角落拿起吸尘器,又放下了。那大爷还没起呢,只好挑些安静的活干。这间书房每周末任启东大扫除一次,平时蓝溱都在,找不着功夫。
任启东收拾完屋子,打开手机,家族群里正聊得热火朝天,麻将三缺一。任启东的妈妈是狂热的麻将爱好者,但不喜欢去棋牌室与陌生人玩,只和熟人打。亲戚们各处落脚,住得都不近,难聚齐,所以他们的麻将桌是由互联网搭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