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围着松鼠笼坐到地板上,宋怀文把粮食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松子,瓜子,花生,松塔……尤其最后一样,蓝溱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松鼠也识货,一眼就从满地的丰盛宴席中挑中了这个高高大大的松果,抱起来足足有它半个鼠那么大。它灵活地扒掉外壳,掏出里头的新鲜松子啃,小小的嘴巴鼓张着。宋怀文上手摸了两把,若有所思道:“这么干净又这么亲人,家养的吧,也不知道怎么走丢的。”
蓝溱怀抱双膝盯着,漫不经心道:“也可能是不想养就随便丢了呗。”
宋怀文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站起来拍拍裤腿,回客厅了。蓝溱关好笼子门,随后也跟上,俩人找出游戏手柄,重温对战,输赢五五开。一局结束,正好小龙虾外卖也到了。工作日的下午,俩人都不工作,痛痛快快地玩了一个下午。
大门忽然响了一声弹开,已是傍晚,任启东下班回来了。他和宋怀文也认识,但关系说不上好。蓝溱对恋情从不避讳,但任启东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方式与男朋友的好朋友相处。
“回来了啊。”宋怀文听见开门声,随口就道。
这话由一个客人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奇怪,任启东没有回应。他怀着疑惑,把玄关乱丢一地的纸箱整理好。蓝溱注意力全集中在电视播放的动漫上,中二又热血,跟着主人公瞎嚷嚷,嘴里还含着龙虾壳,含糊不清。
任启东脱了鞋子,把买的菜放进冰箱,全是蓝溱爱吃的。经过客厅,他看见沙发与茶几溅上了油渍,几个龙虾壳丢在垃圾桶外,心脏都快骤停了。有外人在,他劝自己心平气和,冷静,给蓝溱点面子,给自己点面子。
他又去了阳台。松鼠的生活条件大变样,任启东先是错愕,远远听着俩人兴致高昂地聊天,大概明白了是他们的杰作:
那咬了一口乱丢的柚子——
那沦为垃圾桶的收纳箱——
任启东心里有一万匹羊驼奔腾而过,冒出一百种想弄死那俩人(也许放过宋怀文,但真的很想揍蓝溱一顿)的念头。
松鼠适时地叫了一声,介于“嗯”和“嘤”之间,软萌又有些怪异,像是捏橡皮鸭发出的声响。
任启东蹲下打开笼子,撸了撸毛茸茸的松鼠排解怒气。松鼠吃饱喝足,被关了太久憋闷,抓准时机就蹿了出来,爪子蹭过任启东的手背,留下几道浅浅的红印。任启东大喝一声,惊得沙发上俩人都抖了一抖,回头一看,那小玩意肆意撒欢了。
立着的瓶瓶罐罐被撞倒不少,滚到地上骨碌碌地转。
宋怀文与蓝溱对视一眼,又齐齐回头看电视,安之若素。
宠物嘛,也不好整天关着,偶尔放出来运动运动有利于身心健康,他们是如此看待的。至于弄乱的家具,等孩子玩累了再一块儿收拾。和万千家庭无数个一被母亲催着干家务,就说“等会儿等会儿”等没影了的雄性灵长类一脉相承。他们的父亲都是这样的典型,深得精髓。
松鼠对环绕式音箱应激,四处逃窜,扒着窗帘没几下就爬到了罗马杆上,又跳到立式空调顶背,在半空兴风作浪,纵身一跃,着落到中央吊灯上。任启东跟着四处去逮,这一下也完全没了办法。吊灯摇摇晃晃,蓝溱与宋怀文怕掉下来砸到,终于挪了挪屁股坐远了点,举起手机拍了一张,记录奇观,不紧不慢。
他们仍然在想:等鼠子玩够了,自然会跳下来的,急是没用的,万事皆有定数。
任启东大动肝火,去储物间搬出梯子,立在吊灯底下,喊蓝溱过来扶一下。蓝溱一只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龙虾还没嗦完,拿手肘捅了一下旁边的人:“你去。”
宋怀文也不愿意动,捅了回去:“喊你的,你去。”
蓝溱伫立着一动不动,有百般说法推辞:“你去,我手脏。”
坏就坏在吃得太快了,宋怀文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走向战场。梯子一侧顶着茶几固定,宋怀文抬脚踩上另一边,斜倾身体压着。任启东也不好再挑剔,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去,伸长了手去够那只偷油吃下不来的松鼠。
宋怀文抬头,一不小心看见任启东衣摆撩起露出的腰间肉,以及精壮健实的其他区域,赶紧又低下了头。他原本对自己的身材颇为自信,练了小半年终于有胸肌了,现在只剩下自愧不如。
进退无路的松鼠见到救星,赶紧顺杆爬了下来,顺着任启东的手臂往下溜。任启东也慢慢往下退,快到地上,松鼠闻着味儿,猛地一头扎进了小龙虾的海洋里。
这次是连站在远方看戏的蓝溱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只黑松鼠,变红了。
任启东落地后,见到这么一幕,什么想法都没了,扛着梯子木木地往储物间走,对在外卖盒里自由徜徉的松鼠视而不见。蓝溱与宋怀文双双戴着手套,大费周折地打捞拒捕的松鼠,场面一时难解难分。
任启东心如死灰地走过去,对那只魔王投降:“扔了吧。”
蓝溱却一反常态,积极踊跃地逮住松鼠尾巴,拎了出来,同时把一小截虾尾从松鼠嘴里拽出来,“别别别,不至于,我给它洗干净。”
任启东仍是没什么表情,漠然地道:“看它挠不挠得死你。”
宋怀文这时也挺身而出:“我来我来,我专业的。”
俩人按着那只滚满红油的魔王,鬼鬼祟祟地朝浴室去了。不一会儿,宋怀文又出来了,问任启东要了一副橡胶手套。
任启东听见浴室似乎传来了蓝溱的尖叫,但他不想去管,看着客厅的一片狼藉,也想置之不理,终究跨不过心里那关,认命地拿抹布擦了起来。
浴室里乒乒乓乓的,任启东越擦怒意越盛,巴不得那只魔王把那俩人都挠成大花猫,给他出出气。
然而,这只松鼠是只没良心的,对救了它的任启东恩将仇报,对坐视不理的那俩反而客客气气,放任俩人安然无恙地出来,手上一点口子都没有。
宋怀文手里拢着那只松鼠,黑乎乎、湿哒哒的,蓬松的毛都塌了下来,看着真跟老鼠没区别了。他把松鼠装进一个小的便携笼里,拿吹风机隔着老远吹。
任启东不知道在这过程中蓝溱干了什么,看起来是什么也没干,宋怀文衣服上湿了一片,蓝溱却清清爽爽的和刚进去时没两样。哦,蓝溱嘴边的油渍没了。别人倒腾松鼠的时候,他忙着倒腾自己。
任启东瞥了俩人一眼,转身围上围裙,目光扫过冰箱里一盒一盒的肉,最终只拿出一颗大白菜来,晚上吃素。他想象着抗日剧里撕人的画面,撕菜叶子。
不知何时,蓝溱踱到了他身旁,以躲避吹风机的噪音。蓝溱斜靠着料理台,看任启东洗菜,小声嘀咕:“以后笼子不能放阳台了。怀文说松鼠不能晒的,容易晒死。”
任启东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甩了甩菜叶子上的水珠,丢进篮子沥着。
蓝溱换了一边,掀开锅盖看了一眼,空的,砧板上也是空的,电饭煲的指示灯倒是亮着,他问:“晚上吃什么呀,怀文也在这儿吃,多做俩菜。”
任启东推了蓝溱一下,让他别挡路,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里脊,扒开保鲜膜放水龙头底下冲,冷着脸说:“没煮。”
蓝溱失望地“啊”了一声,心想任启东也太没眼力见了,又忌惮他一脸不好惹的表情,转而道:“哦,那我少吃点。”
任启东切肉的动作顿了一下,又没什么感情地嗯了一声。
第15章 我不是故意的
餐桌是长方形的六人桌,蓝溱与任启东坐在一边,宋怀文坐在另一边,面对着蓝溱。
桌面摆着一道上汤娃娃菜,一道青椒牛柳,一盘腊肉炒儿菜,一盘红烧日本豆腐,最中央是一大盘可充当主食的炒方便面。显然是临时加的。
“你在家伙食也太好了吧!”宋怀文又一次惊叹。
蓝溱舀了一大勺汤,浇在米饭上,拿勺子捣在一起,一边说:“因为有客人才这么丰盛的,托你的福。”
任启东只闷声吃,蓝溱与宋怀文聊着,许多他插不上话的话题。他们二十多年的交情,而他只认识蓝溱两年,亲疏远近一目了然。两个人聊股市最近的行情,聊各自家庭的变化,聊童年难忘的糗事。
每一句以“我记得你以前……”开头的句子,不论从哪边口中说出来,都流露着任启东难以企及的亲密。那些是无法取代的过往。
任启东看着对面的空椅子,有些心酸。他没有一个可以畅所欲言的朋友,也无法坦荡地将蓝溱介绍给任何一个他认识的人。
这座城市里,他只与蓝溱有些联系了。
吕星与方菱勉强也能算朋友,但除开工作时间,不会相约一同去哪儿玩。
这座城市的名胜古迹,每一处伴随着风景出现在任启东记忆中的人,都是蓝溱。有时不情不愿地跟在后头,耷拉着嘴角拍合照;有时抱怨个不停,中途就开溜跑了;很偶尔才会主动拉着任启东兴致勃勃地去玩密室逃脱。因为躲在任启东身后很有安全感,蓝溱的原话。
任启东怔怔地回忆着,蓝溱推了推他,要喝啤酒。任启东站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一罐,顺便也给宋怀文拿了一罐,自己喝汤。宋怀文喝了两口,想到什么,忙把手中的易拉罐塞给蓝溱,“忘了忘了,待会儿还要开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