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失踪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寻找,从未停过,众人都看在眼里。
他们都知道,那人对宁虞有多重要,大家都以为小七死了,就连长吉门的人也这么认为,不管魔说的是真是假。
他们也都清楚,但凡是有一点点的可能性,宁虞一定会去忘川。
宁虞在人群中四处搜寻最先说出搜魂一词的弟子,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穿着道宗弟子的衣裳。
又是道宗……
搜魂时,记忆无可隐藏,秘密无处遁形,众人都会知道他心魔复发,道心不正,再往前看,他偷入鼓楼藏书阁的举动落在别人眼里也就多了另一层意思,他偷学禁术的事情也瞒不住。
宁虞忽地一顿,手指扣在掌心,掐进那一处伤口,撕裂的痛感刺进脑中。
难怪不怕匿息符暴露,一来他口说无凭,二来就算搜魂能看见符咒,但他已暴露心魔,大可以将符咒一事推到他头上,变成他与魔域勾结。
这才是目的,不是要什么证据,而是要所有人看到他身上的魔。
要么将京半月关起来安抚众人,要么他宁虞再也洗不白,真是好算盘……
瀑布飞落,河水激荡,心魔被脚上的铁链拴在河底,他的脸在水中显得异常妖冶,如鬼魅一般,檀口轻启,吐出几个泡泡。
无声无息,宁虞却听见它的声音:“若是他们知道了我的存在,你就不能去忘川找小七了,他们害怕呀……”
心魔笑着抬指点在自己的眉心,一路下滑,滑到唇珠,下巴,顺着脖颈而下,最后落在心口:“怕你啊,投入魔道,变成我这样……”
渡尘震颤,宁虞握剑的手越收越紧,手腕微微翻转,有黑气从他掌心翻出,阴冷如吐信的蛇,缠上剑柄。
“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要是让他们看见我,他们就会把你关起来,你就不能去找小七了……”
“你要护着花妖,还是要去忘川,你真的想明白了吗?”
“去忘川啊,宁虞,一定要去忘川,他在等你……”
宁虞闭眼又睁开,眼中满是血丝,那模样让周围人都有些惊愕,渐渐不再说话,就连长吉门剑修也担忧地转头看过来,迟疑着喊他师兄。
“妖魔当道,我辈仗剑天下,万死不辞!”长吉门众弟子曾在石碑前立誓,言犹在耳。
他们喊他师兄,和他一起持剑在山门立誓,他要当着他们的面……成魔吗?
“师父……佛,听见了吗……”
听见了吗,他的声音,微渺的一声又一声哀求,真的听见了吗?
一丈山,他跪在石佛前,李藏为他拍去肩头雪,笑着说:“小鱼儿的心愿那样响亮,自然是听见了。道路千万条,你且往前走,他自来与你重逢。”
一只手包在宁虞握剑的手上,无人瞧见那魔气如烟散开。
“宁虞,我是妖。”
京半月就着这个姿势从身后圈住宁虞,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莫怕。”
在藏书阁,他也说过这句话,因为京半月是妖,会匿身,所以宁虞不用害怕会被人发现,藏进他怀里就好。
因为他是妖,所以背负恶意,被误解,带着满身污名也不要紧,但是宁虞不可以,名满苍洲的双飞剑,众望所归的剑道翘楚、少年英才,一旦和魔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就再也洗不脱异样的目光。
在周围或是警惕或是杀意泛滥的目光下,被他们说着该诛灭的妖孽揉了揉宁虞的耳尖,跟他说「别怕」。
不化山根从京半月发间滑下,将宁虞的青丝束起,玉环垂落,轻轻一荡,磕在宁虞的背脊上。
好凉。
京半月和长吉门的剑修僵持半晌,最终弟子们为他让开路,沉默地看着他朝众宗主那里行去,有人取出缚妖的镣铐,啷当作响。
识海里千里冰封,飞瀑成了天然冰雕,到处都是凸出的冰凌,河水如牢,心魔双手按在冰面下,这下连它的声音也被隔绝,再也无法影响宁虞分毫。
宁虞垂着眼,口中呵出白气,原来不化山根这么冷……
可是那日京半月抱着他渡河而出时,身上那样暖,暖得都有些烫了。
京半月身负火毒,离不开宁虞,但是没有相遇之前,那么多年他不也熬过来了吗,现在真正无法抽身离开的人,是宁虞。
宁虞突然有些想笑,妖族果然狡诈……
成仙,还是成魔,都不能拦了他往前的路。
宣毓猛地抬手,接住了飞过来的弟子牌,上面长吉门三个字苍劲有力,她自知无力再拦,在心中无奈叹声,这天地都不顾的性子,果真是随了师兄们啊……
河面裂冰,铁索挣断,阴云盖天,邪风四起,心魔如游龙破水而出,凌空飞踏几步,一头扎进雷鸣电闪之中,畅通无阻地从识海飞了出来。
“搜魂取证,说得好听。”宁虞舔了舔干涩的唇,嗤笑一声:“我知道你们想看什么。”
“你们想看的,不就是……魔吗?”
所有人都惊惧地看向提剑的那人身后渐渐浮现的一道人影,魔气浓重,几乎要滴下黑水。
那人影和宁虞长得分毫不差,宁虞嘴唇微微发白,眉眼凌厉异常,心魔朱唇如染血,笑得邪性,两张面孔却隐隐重叠。
它从宁虞身后贴上,亲昵地将下巴搁在他肩上,而后握住宁虞的手,如同它带着宁虞执剑,下一刻,融进了宁虞身体里。
渡尘上的剑穗被黑风卷得狂舞,那是长吉门弟子得了本命剑后,由长辈赐下的,宁虞将它一把摘下,抛给了青青,传音让她交给李藏,青青红着眼睛乖巧点头。
“宁虞,你入魔道,与妖邪勾结,此罪当诛!”
“看他的样子,怕是早就入魔了,长吉门胆敢私藏魔修!”
人声如水沸腾,一浪催着一浪。
“京半月,过来。”宁虞恍若未闻,只是遥遥朝那人伸出手。
摊开的掌心,伤口焦灼,皮肉翻红又出白,看上去异常可怖。
几位长老当即朝前一步,要用枷锁去套京半月,却纷纷觉得肩头仿佛压了千斤力道,脚下一沉,陷进沙地里。
一人转头怒目:“霍冈!”
霍冈沉眉冷目斜睨对方一眼,那人恨恨吐出一口气,袖子一甩却不敢再多言。
京半月搭上宁虞的手。
许多人想要追赶他们,甚至已经踏上法器,冷风刮过,纷纷滚落在地,连法器上也结了霜,再飞不得。
“鹿宗主,你此举简直令仙门心寒!”
鹿梦浅色的眼眸不似凡人,被她扫过的人都是背脊生寒,恍若赤身置于雪地之中:“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代表仙门跟我说话?”
两人踏上渡尘,朝天际飞去。
宣毓的悬水剑为其开道,从秘境穹顶撕开一角。
“今日我以魔身退出师门,”宁虞的声音遥遥落下,“来日,我自会讨这场债。”
第46章
悬水剑落回宣毓手中, 后边有人斥道:“宣毓,你好大的胆子,你放魔修出逃!你们长吉门……”
徐凭花的拐杖敲在地上, 不轻不响的一声,却吸引了满场的目光, 这里所有人要是论辈分, 当以她为长,再者,修士的性命时常要挂在蜉蝣谷医修手里, 谁也不敢得罪。
徐凭花面色温和,话却严厉:“可闹够了?妖邪混入大比,无一人所察,你我谁又能脱得了干系?”
有宗主见她语气不善, 当即出来打圆场:“谷主言重了, 我等不过是……”
徐凭花环顾周边熟悉的一张张面孔,时日太久,就连她都被蒙了眼, 瞧不清了。
“言重?今日如了谁的愿,诸位心里明白。”
众人脸都黑得跟锅底一样, 各门各派都有人亡故, 而事实上他们也都有嫌疑。
唐扩也颔首接道:“蝎妖死因就按沈抱枝的提议来查,在真相大白以前, 还望各位不要离开鼓楼半步。”
弟子们清场离开, 就留下各门派的长者查看幻阵、秘境和蝎妖留下的黑水。
【火锅味泡面:这一波剧情也走太狠了, 我到现在还没回过神, 让我缓缓……】
【花园粑粑:你别说, 尸体炸开的时候太真了, 我差点吐了,还好我是个丧尸片资深爱好者,见过大场面的。】
【念念入深谷:呜呜呜,我真的被虐到了!我的宁师兄啊,他接下来不会直接换到魔域地图吧?】
青青的步子慢慢停了下来,她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手臂使不上劲儿,剑尖戳进沙地里。
是啊,死的人都不存在,只是游戏角色,就算中间有玩家,也不是真的死了,只是弹出账号,反正可以重新注册……
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吗?他们只是在玩游戏,这些只是自然发生的剧情。
长吉门山门前的石碑刻得明明白白,入得我山门,即我山中人。
宁师兄从来不觉得她的笑话冷,还会问她说的梗是什么意思,李藏夸过她从现实带回的小说,姚子非甚至能分得出胭脂的色号了,霍惊澜前几天还带着她玩滑板,还有宫师姐,特意跑来问她海王和鱼塘是什么意思……
怎么可以当做假的呢?
对她,对他们,都太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