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的什么狗屁!你可以沾花惹草,勾三搭四,我连呱一声都不行了,什么意思?我偏要出来,我还要出去晃悠一圈……”
那鬼魂呼啦一下飘了起来,柳枝盘发,青衣芒鞋,眉心一点朱砂,本该是温柔多情相,偏生他眼中透着桀骜难驯,此刻正怒气冲冲瞪着蹲在地上的章圆。
“我是在跟师兄道歉啊,根本没有别的意思,别生气了……”
“你当我瞎呢?我看你魂都差点飘出来!”
章圆耐心哄了半天,才将鬼魂哄回折纸青蛙之中,他将青蛙小心塞回衣襟里,四下打量一眼,没看见人,匆匆跑开。
京半月方才消失的身形又出现在原地,望着章圆越来越小的背影。
那鬼魂属于蜉蝣谷谷主徐凭花的亲弟,徐秉生的踪迹一向成迷,总有人传言佛医圣手到了某处,实际上都是谣传,他真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
为何会跟道宗的弟子在一起?
是神魂出窍,还是……已经亡故,若是已经亡故,蜉蝣谷不可能一无所觉。
宁虞回屋已是后半夜,他开关门都不敢发出响动,轻手轻脚进了里间,连脱外衫的动作都小心,生怕弄出动静把人吵醒了。
等他掀开床帐,却发现里面的人根本没在睡觉,定定望着他,气压莫名有些低。
宁虞白天还在威胁对方,这会儿突然有些心虚:“我……霍惊澜他想不开,喜欢上一个佛修,我开解他到半夜!”
作者有话说:
霍惊澜:断了吧,这兄弟当不成了。
第37章
宁虞夜里睡得不安稳, 梦中也紧锁着眉,面色发白,双唇微动, 像是呓语。
京半月轻轻拨开他发丝,将他里衣衣襟用手指挑开一些, 白皙的皮肤霎时暴露在眼前, 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春色若隐若现。
京半月收回目光,手顺着他肩膀抚下去, 妖力从指尖钻进宁虞的皮肤中,细细地探着,直到触到淤痕,宁虞像是吃痛, 嘤咛一声, 眉头皱得越发紧,无意识地咬住唇。
左手上臂一整圈的红中泛着青紫的瘀伤,大约两指宽, 边缘还有因为摩擦而生的细小破口,虽已经止住了血, 但是伤他的是件不俗的法器, 这些淤青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京半月将他全身检查了个遍,总共五处瘀伤, 四肢各一处, 腰腹上一处, 这些地方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捆缚类的法器, 大多也是在手腕、脚腕和脖颈。
宁虞身上的伤位置却巧妙, 伤在上臂而不在手腕, 伤在大腿而不在脚腕,平日里根本不会露出分毫。
将衣服掩好,用手轻轻抚平,京半月咬破食指,将血珠送进对方齿间,他将人重新搂进怀里,轻轻抚着背,感受对方重新规律起来的呼吸喷洒颈间。
里衣下,伤处的青紫色像是被人沾了水擦去,淡了不少。
宁虞第二场比试,对上蜉蝣谷的毒修,赢得也利落,不过头一场和李道先的比试所耗时间不少,两轮比试过后,用时最少的是宫棠。
接下来便以宫棠为擂主,其他未被淘汰的弟子上前挑战。
一连几日,宁虞白天窝在房中看书,到了日落时再出门,大多都是后半夜才回来,有时甚至是天光熹微时才进门,每日回来都拿霍惊澜当借口,干脆编出一箩筐他对佛修爱而不得的故事。
京半月有一回状似无意问起那佛修的法号,宁虞憋了半天憋出「玄觉」两个字,两人沉默对视,宁虞心中忐忑,思索自己的鬼话到底有没有骗到对方。
虽然京半月曾住在一丈山附近,但是不一定认识一丈山的佛修,再说了,玄觉断不可能跟一个花妖有来往。
京半月看他信口胡诌,还相当来劲儿,体贴的没有揭穿。
年轻一辈的弟子中能与宫棠较量的屈指可数,她上一回在鸱金宗大比时败给霍惊澜,这一次狠狠找回了场子,倒是把霍惊澜给打得郁闷,下场之后,含泪多吃了三碗饭外加三盆卤牛肉。
宁虞是最后上场与宫棠比试,考虑到二人的实力,唐扩直接丢出了个专用来比试的法阵给二人,法阵中央是空旷而巨大的比武场,外面悬浮碎石无数,形状大小各异,可以用来借力,或是隐蔽身形。
他用影石将二人比试的场景投到之前作开场舞的地方,所有人都坐在云梯上紧张观看,从早上看到了晚上,根本挪不开眼,也没人想着晌午吃饭。
到了日落,这场比试才结了果,众人惊觉眼睛酸痛,蜉蝣谷医修趁机兜售外敷的眼贴或者外用的眼药,小小赚了一笔。
宫棠走出法阵,几乎站不稳,是被鹿梦给背回去的。
李藏当即撸起袖子也要来背宁虞,后者一眼察觉到师父危险的想法,原本已撑不住身子的人跟回光返照似的,慌忙往京半月背上一跳,京半月对着满面遗憾的李门主淡淡点头,将人带回了折竹楼。
宁虞回去后一觉睡到了月升,直到霍惊澜来敲门。
霍惊澜看向拉开门的京半月,脑子里飞速转着,瞬间晃过了八百个借口,他斟酌着说道:“我……小鱼儿赢了比试,我请他喝酒。”
京半月摇摇头道:“霍师兄,今日刚比完,他身体还未恢复,不宜饮酒。”
宁虞换了身衣裳,匆匆跑到门口就要钻出去,却被京半月一臂挡住,他讪讪抬头,对上一双散着寒意的眼眸。
他凑过去小声道:“惊澜他有心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霍惊澜:?
宁虞转头朝他眨巴两下眼,霍惊澜立马点头:“啊对对对!老子长这么大,从没受过这么大委屈!”
京半月:“……”
宁虞抓准时机一矮身溜了出去,留下一句「我很快回来」,然后推着霍惊澜就走。
霍惊澜一把将宁虞挟进胳膊肘里,咬着牙压低声音:“编排我什么呢?”
宁虞若无其事道:“我说你输给了宫师姐,心中郁闷难消……”
霍惊澜眯着眼看他:“你最好没骗我。”
京半月在原地看两人走远,合上门,回到屋子里,他从枕下摸出一本灰扑扑的书,宁虞之前白日里从早看到晚。
这本书眠红和奉三居都来仔细翻过,没从上面找到任何一个字。
京半月翻开书册,抬手摸了摸扉页的墨笔字,这字宁虞能看见,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会害怕吗……如果不害怕,藏书楼里的那晚也不至于将手都咬破。
书里细细列个各个神明如何诞生,又是如何陨落,大致和民间传说里的相同,只有结局部分有出入。
传说花神同凡人相恋,放弃神格后投胎,让红喜神为自己和心上人牵一条姻缘线,民间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他们不知道的是,第二世重逢时,一人鬓不再绿,一人才及豆蔻,有缘却是无分。
世人爱听圆满,其实大多故事都不圆满。
书中写:“民间惧怕恶鬼,做法让其魂飞魄散,再不能侵扰世人。后来月落孤山,沉进深谷幽涧,是月神离位,游荡世间,寻找残魂,人间入夜后,伸手不见五指。”
“乡野猎户再不杀白鹿,反而会为其采摘野果。月神行路,日夜不辍,百姓受恶鬼庇佑者,自发在门前挂灯,原能为其照耀一二。”
“天道察月神渎职,将其打入无间幽冥,自他离去后,天地无光,山河失色,因他唯独偏爱自己唯一的信徒,将所有光芒留在了照夜珠里,那是神明偏爱之泪。”
后来人们提起照夜珠,都说那是重逢之泪,是月神与恶鬼在无间幽冥重逢后的喜泪。
夜深人静,京半月将书轻轻放回原位,起身推开房门走出去。
琅台山后面有一处悬瀑,中间有一块巨石凸出,将水流分往两边,下方河流中有一块与之相对的宽平石块,大小恰可坐一人。
但是这里不是琅台山,是宁虞的识海。
他盘腿坐在瀑布下,冷水兜头浇灌,湿发紧贴着脖颈和脸颊,他合着眼,唇色发青。
前面河中有一道阴影忽现,如人鱼摆尾靠近石块,到了宁虞跟前,它渐渐上浮,露出如玉面庞,贝齿朱唇,眼中蓄着云雾般,看着是纯善又懵懂,令人为之屏息,实则却是无形的勾人。
心魔和宁虞长得一模一样,它趴在宁虞身边,脸压在胳膊上,用手碰了碰宁虞的膝盖。
宁虞不为所动,它却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他长得那样好看,你动心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总归也是道侣,亲了抱了摸了,又有什么要紧?”
瀑布的水有一瞬像是停了,复又落得更快更疾,连河中水流也湍急起来,像是要将半身浸在水中的心魔冲走,终是徒劳。
它将下巴支在宁虞的膝上,歪着脑袋,手指顺着对方线条分明的下颌一寸一寸滑下来:“你为什么不敢呢?”
心魔柔若无骨,撑着石头支起身,它凑到宁虞面前,将自己口中冷气呵到宁虞鼻尖,看他打了个冷颤,忍不住发笑,又轻轻问一遍:“为什么不敢呢?”
明明心动了,为什么不敢放纵自己顺心而为呢,是怕对方心有所属吗?
他说为故人归俗,他说签过婚契,但是他也说过结缘的红绳只留给我,说要同我交换绳花,留下族印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