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半月站到他身后,从他发冠里取出一根发光的银针,长剑乖巧伏在京半月手中,他摩挲宁虞的手,将他僵硬发冷的手揉开,将剑柄放了进去,圈着他的手将剑握紧。
宁虞看着剑锋上的寒芒,挣了两下想将手抽出来:“不可……”
以剑斩杀,用的还是他本命剑。
京半月微微俯身,宁虞的肩膀和他胸膛相抵,两人身上温度融到一起,他握住宁虞持剑的手,说道:“别怕。”
长剑被浅红的光芒笼罩,从剑锋开始融化,形状扭曲,最后变成一条花枝,绿叶红花,尚未绽放,花苞娇憨滚圆,如小儿发髻。
宁虞握着花枝,有些怔愣,这花苞好眼熟……
“他不会痛。”
花枝朝着那血人轻轻一送,相触的瞬间,花苞竞相旋绽,露出金黄的蕊,芬芳扑鼻,少年身上血迹一点一点剥落,连伤口都缓缓恢复。
宁虞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却只看见对方化作片片红瓣,消散而去,他抬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只有红色的花瓣从他指间穿梭而过,像是留恋。
花瓣纤细柔软,长如柳叶,顶端微微卷起。
“京花十六角,逢上弦而开,皎洁如月,有情人分而食之,可一梦同舟。”
十六京又被称为情人花,非人心赤诚坦荡处不落根,非月色皎洁明亮处不生发,苍洲境内,只有一丈山还开着这些花。
宁虞从未见过红色的京花,传说若是得一株红花,送于寄心之人,下一世就能从轮回里寻到他,再不分离。
直到周围景色完全消失,两人踩在麻纸之上,京半月仍握着宁虞的手。
宁虞没有回头,低声道:“谢谢。”
带我出迷障,送他入轮回。
两人分开,宁虞眼梢还带着些薄红,如哭过一般,他扯了扯唇角,勉强勾出笑:“你有何要问的吗?”
京半月抬手,指腹轻落在他眼皮之上,问道:“常哭?”
宁虞原本以为对方会问关于梦中的一切,又或者同那个少年相关的事情,却没想到他问了这么一句话,像是调侃,语气却认真得不行,倒像是真心发问,求一个答案。
宁虞被惹得笑起来,方才难过的情绪消下三分:“不常哭,你别取笑。”
“我不曾取笑你。”
“你是我道侣,若有疑问,大可向我直言。”对方不提,宁虞却主动提起:“方才所见,是我少年时的记忆,他是我故人……”
话未完,却被打断。
远处传来燕鸣,一个墨点由远及近,是之前蓬丘捏出的鸟,它朝着二人低飞而来,停在宁虞抬起的手指上,啁啾一阵,竟扑扇着翅膀往他袖口钻。
宁虞白袖之上出现墨燕样式,似纹似绘,却灵动异常,在他袖上探头探脑,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下一刻,一张绘卷从袖口滑落而出。
画卷铺陈在脚下,正是之前宁虞从瓷瓶中倒出来的那一幅,上绘五彩流云,掩映一轮玉盘,绘的是《彩云追月》。
这画有典故,讲的是蜉蝣谷那位佛医圣手的故事,天下医修万万千,蜉蝣谷的回春圣手更是一只手都不止,而能称得上佛医的只有一位,便是谷主的亲弟,徐秉生。
他少年时因秉性顽劣,被长姐送进一丈山修心,除却医道上的天赋前无古人,后来就连佛法也有所成,世称其佛医。
传闻徐秉生路过京城时为百姓义诊,也医好了一位贵家女的沉疴顽疾,贵女因此倾心于他,只是她已然有婚约在身,己不由心。
徐秉生离开京城当日,那女子不顾家中阻拦,策马而追,直驱三十里,拦下佛医,同他一诉衷肠,而后双宿双飞,再也寻不得踪迹。
世人以「彩云追月」为典,歌颂二人打破世俗、追求本心的爱情故事,一时之间,茶楼说书、民间话本、戏曲剧本纷纷传唱佳话。
自由求爱之风从京城传遍苍洲,再加之玩家起哄,逃婚私奔之事层出不穷,甚至发展出抢亲一条龙服务的产业,即使是多年后的今天,仍为人所津津乐道。
这事儿在玩家中被称为「反对包办婚姻,从带NPC逃婚开始」。
画纸和脚下的麻纸融到一处,宁虞听见有一女子出声念道:“彩云若逐月华去,化作春风……好人间……”
是宋文山提在画卷上的诗。
作者有话说:
徐秉生:这个事情容我解释一下,故事原本不是这样,冤死我得了……
彩云追月是一首广东乐曲,文里的都是我编的,和原曲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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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落雪纷纷,却架不住酒暖人喧,呵出的气在空中一滚,变成冬日里热腾腾的一声招呼。
酒家女脸颊被热气扑得粉红,油亮的头发被编成麻花,在身后一甩一甩,她将手中热好的小酒坛递给面前的客人,笑道:“拿好咯!”
那披着软裘戴着帷帽的高个儿出口竟是女子嗓音,她爽朗应声:“谢过姑娘。”
她转身之际,帷帽下薄绢被风吹开,露出轮廓分明的侧脸,正是段桥,她立在檐下,将酒坛上的封纸揭下,两口饮完,也算是暖过了肠胃,提着空酒坛再度走进风雪长街。
“小娘子,今日画了什么,让我们先沾沾眼儿?”
“山啊树啊的这些千篇一律的东西哪有人得趣味,美人这一双红酥手,合该画些风月事儿,男欢女爱,闺中乐趣,妙不可言……”
“还不如给爷揉揉心肝,宋姑娘这双手光是瞧着,我心就要化了!”
宋文山抱着画,想绕道走开,那三人偏要往她面前一杵,神色嚣张。她复又低头准备蹭着墙边过,却险些撞进那些纨绔怀里去。
“上赶着投怀送抱啊,哎哟哟,这儿来给我撞一下,撞伤了那还不得给我揉上十天半个月?”
宋文山后退两步紧了紧怀中画轴,看向面前三人,她未曾露出羞恼之色,也不含畏惧,容色冷静:“公子,烦请让路。”
李高进见她一双杏花春目望来,骨头当场酥了一半,他又逼近两步,居高临下瞧她,口中调笑:“让路可以啊,叫我一句好听的,我就给你让路,什么小相公,李郎……”
宋文山听他这话,反而笑起来:“我可唤一句李郎……”
这声「李郎」刚出,李高进就咽了咽口水,结果就听宋文山接着道:“只怕李公子还不愿听。”
“前朝有一李郎,生得粉面油光,专爱与寡妇私会窃情,当时人将见不得光的裙下客都叫做李郎,李君,李相公。”
李高进顿时脸色铁青,前朝有没有这号人他不知道,但宋文山这番嘲讽却是明晃晃的,即便他没念过两本书,却也知道这是在笑他,是个好色之徒,上不得台面。
宋文山道:“李公子偏爱上赶着戴这顶帽子,这般癖好倒让我开眼,不过文山也尊重。”
李高进怒气上头,抬指点着她鼻尖,恶狠狠道:“撕了你这个贱人的嘴,我看你还能不能逞这些嘴上功夫!”
他一甩袖,身侧两名跟班便朝前跨步。
二人俱是衣饰华贵,腰间挂的两枚翡翠水头足,是出自李家的都非凡品,他们一个矮壮,一个高瘦,是万虎和马荣成。
马荣成上来就给了宋文山响亮的一个耳刮子,他虽看着身材干瘪,力道却不小,加之宋文山身量单薄,又躲闪不及,这一巴掌挨了个结实。
她被扇得踉跄两步,噗通一声摔到地上,一侧脸颊高高肿起,嘴角都裂开,怀中画卷散了一地。
马荣成摩挲着手指尖儿,脸上笑得不怀好意:“宋娘子这脸嫩的,刮出水来了都要!”
冬日街上行人少,却也不是全无人烟,有三三俩俩书生模样的读书人经过,其中一人见他们动手,当即要上前来,却被同伴拉住袖子。
“你凑什么热闹啊,别说领头那个李家的,光是边上那俩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快走!”
“我们念的是圣贤书,寒窗十几年,学的都是仁义礼智信,怎能对欺男霸女之事视而不见……”
“哎哟我的陈兄,你有命才能仁义礼智信啊,不然去阴曹地府施展你的拳脚抱负吗?”
万虎扭头看过去,吼得将口水都喷出:“滚远点!再看把你脖子拧下来!”
陈书生被同伴连拖带拽地拉走,原本围观的路人也低下头匆匆赶路,铺子里面的店家缩回脑袋,暗自叹气,可怜这宋姑娘,今天竟然还挨了巴掌……
李高进蹲在宋文山面前,两手压在膝盖之上,面上挂笑:“你服个软,什么都好说,也省得我日日抓心挠肝地想着念着。”
宋文山蹲身捡拾画卷,将它们一一小心卷好,同时口中回道:“这一记耳光,文山记下了。”
她抬头直视李高进,男人目光中油腻的欲念令她反胃,即使见过无数次,再面对这种目光,她也无法习惯,更无法视而不见。
宋文山蹲着时并不比李高进矮,她腰背挺直,眉眼甚至高过对面蹲的没正形李高进,宋文山道:“行事乖张,无德无能,李公子有朝一日自食恶果,我一定拍手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