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中想起的,还是少年兜了一袖子的飞花,纷纷扰扰,乱他心房。
“抱春,它叫抱春剑。”
落红融泥,风消人去。
边上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打断二人对话,是青青从桌子滚到地上,她茫然摸了一把额头,脸上饮酒而生的热气都已经褪去。
青青一骨碌爬起身,拍了拍屁股,恍然察觉刚才那一摔,竟然丝毫不痛,是她修为又精进了吗……
沈抱枝看见她已不觉得奇怪,一定是跟着宁虞来的,反而青青抬头看见沈抱枝,虎躯一震脱口而出:“我草!”
【小草青青:失望至极,你竟然没挂!】
【沈抱枝:如果说不出吉利话,可以闭麦:)】
她转头又看见京半月站在门口,企图给自己找补:“我是说,我草率大意,竟然被段桥背刺!”
沈抱枝问道:“玉屏宗段桥,金丹修为,本命法器为点翠玉箫,是她吗?”
青青点头道:“是她,我同她一道去了阎王院探查,戒心松懈,反遭她暗算。原本以为她是为平宋文山怨气而来,好让故友安息……”
沈抱枝摇摇头道:“我去过宋文山故居,有残怨不散,只是不足以化出厉鬼,还未曾怀疑到段桥头上,就被她夺了先手,困在法器里,现在想来,当是她设局。”
青青心很宽,顺手指了指一圈三人:“不要紧!宁师兄肯定会来救我们的,毕竟他的师妹,师弟,还有……道侣都在这里!”
沈抱枝:……
沈抱枝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要暴躁:“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师兄也在这里?”
青青瞳孔地震:“我草……我草率大意,竟然没有想到这一茬,那我们先离开这里去找师兄,你在这里被关了那么久,这算你半个快乐老家了,总该琢磨出了离开的方法吧?”
两个人瞪了半晌,青青无语凝噎:“沈师兄,男人不能关键时刻不顶用。”
沈抱枝皮笑肉不笑:“师妹,你或许不知道,我也刚醒没多久。”
“虚相若死,幻梦可破。”京半月缓声打断二人:“在此处待久于修行不益,寻齐弟子,速速离开。”
梦中虚相谁为破局之人,三人心照不宣。
要破梦,杀宁虞。
作者有话说:
一些私聊记录公开——
沈抱枝:特殊时期,一致对外可以吗?
青青:我直接联合外敌先把你铲飞咯,妹想到吧?
沈抱枝:你闭麦吧:)
青青: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有年代感的符号表情,我会觉得自己和你有代沟……
沈抱枝:闭麦吧,算我求你。感谢在2022-05-29 18:28:35-2022-05-31 17:1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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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长街之上唯有酒肆点灯,夜色吞没巷弄,也将京半月的身影深埋其中,他踽踽独行,不知行了多久的路,身后有火海席卷而来,一路蔓延至他两侧房屋。
青青和沈抱枝同在一梦,动手之人是谁就不得而知。
街景焚灰,脚下地砖复又变为麻纸,仍是那处江心,只是这次无人撑杆而来。
“砌杏花春墙,埋隆冬寒鸟……”
丘山之上的八角小亭,蓬丘趴在栏杆之上,张开手,掌心飞出墨燕,清啼飞远,她轻声哼唱小调:“等到青苹风吹起,送它归故里……”
那只手未落下,反而在空中随意地拂动,手腕轻抬,山峰拔地而起,五指舒张,蓊林由浅化深。
蓬丘笑起来,往天上一抓,天地倏变,日月斗转。
“他最想找回的人啊,却都不是你们……”
阴山密林之中,村民们高举火把,仿佛这样就能将人世间的一切苦痛烧成灰烬,神婆脸上五色油彩,手中铃铛声声急促,将诡谲吟诵推上至高点。
每一个人都眼神狂热,他们视他为神明,将他绑在神架之上,三叩九拜,然后食他血肉。
那些粗陶碗原本该用来盛满苦口良药,如今却变成一口口血碗,他们每吞吃一口,神色便焕发一分,断肢重生,残目复明,溃烂之处纷纷长出粉嫩新肉。
京半月远远站在人群外,看着架子上的少年失去人形,被一寸寸削骨剔肉,剖开肚肠。
痛吗?他不记得了。
恨吗?似乎也没有。
所谓生,所谓死,都是假的。
他是假的,这群人是假的,苦难是假的,命运是假的,头顶的青天,脚边的落木,都是假的,是一场杜撰。
什么是真的?
剑啸是真的,血月之下蹁跹而来的身影是真的,很多年前在一丈山,有人送他的那朵十六京是真的。
宁虞,是真的。
剑光灵犀千百道,从那些人后脑穿过,破开他们前额缭绕黑气的魔障。
众人俱是双目圆睁,里面空白茫然一片,他们下颚诡异垂落着,齿缝间的灵芝血滴答落地,地上嫩草新发,开出无名小花。
重物落地的沉闷之声接连响起,村民纷纷昏迷倒在了地上。
“聚众邪祭,全部交予当地官府。”
“是,师兄。”
宁虞蹲在血人面前,面色沉沉半晌无言,那血人一眼被剜,即使宁虞有心为他合上双目也不能,他面容尽毁,只能从身高上依稀辨别出是个少年。
宁虞长叹一声,朝着血人伸出手,给他找个好地方葬了吧……
手腕一沉,竟被人抓住了袖子。
那只手五指有三都是白骨,失了手筋皮肉,不能弯曲,剩下拇指和小指,用尽最后微末的力气去抓那点布料,痉挛抽动着,眼看就要滑落下去,被宁虞用掌心托住。
宁虞有些震惊地看向那张被刀剐得血肉模糊的脸,嘴唇微微颤抖。
都说灵芝不死,但他实在没想到,都成骨架子,连五脏六腑都快被吃空了,这灵芝妖竟然还活着,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宁虞脱下外披,罩在血人身上,将人抱进怀中。
林中寂静,唯有他脚步踩响落叶枯枝,一下又一下,带着怀中人从神台走下,穿过满地昏迷的愚昧之徒,朝着林外走去。
京半月记得自己当时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就像回到了最初埋在土里生长的时候,若不是鲜血源源不断从身体流出,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仍蜷缩在无边黑暗之中。
他恍惚之间,听见有人凑近,语调轻柔平和:“莫怕,我是长吉门弟子,来救你出去。”
少年努力将未损的残目撑开一道缝,眼睫被血凝成一簇一簇,他见天上血月褪红,变为银白,洒在那人面上,恰逢宁虞低头瞧他。
生平头一次,见清泉含月,让他心头微动,想探手去捞。
那句话复又在京半月耳边响起,与如今重叠,宁虞开口时,京半月的身体一瞬间变得透明,眼前人穿过他,继续朝林外走。
京半月没转身,嘴唇抖了抖,落下一句无声的呼唤。
脚步声停下,宁虞转身,目光却穿透京半月的背影,他有些迟疑地皱起眉,疑心自己听错了,脚尖轻旋,准备离开。
京半月转过身,对着宁虞的背影轻轻喊道:“宁虞。”
虚影化为实质,京半月的身影出现在宁虞的视线中,他在对方震惊和警惕的目光里,说道:“宁虞,所见皆为虚妄,该醒来了。”
宁虞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连眼中的光芒都熄灭下来。
林中弟子的御剑声,喧闹声,渐飘渐远,满地昏迷的人也消失不见,神台泯灭,血迹飞散,林中只剩下抱着血人的宁虞,和京半月面面相对。
京半月垂眼看见对方的手止不住地发颤,却固执地不肯松了力道,仿佛只要他手一松,那人也会化作飞灰。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太久……”宁虞抬眼直视京半月,将那句话艰难说完,“太久没见他了……”
京半月朝他走去,站定在他面前,容色冷静:“他是虚假之相,是你记忆所化,并不存在,杀他可破幻梦。”
宁虞看向怀中人,那些伤痕和血色几乎灼伤他的目光,宁虞后来无数次问小七,疼吗?对方只是摇头,乖巧得不行,在他掌心写「哥哥,不疼」。
“我不能……”宁虞喉中哽塞,字句从齿缝里挤出来:“即使是在这里,即使是……假的,我也做不到……”
做不到杀他,甚至做不到对他举剑。
那是我,心心念念的人啊……
“他会没事的。”一只手轻轻搭上宁虞的后脖颈,京半月微微俯首,凑近对方发顶,声音低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不伤及他,亦可出此梦间。”
宁虞咬紧下唇,唇上留下深深齿痕,沁出血珠,那只手在他脖颈处一下又一下抚着,温度侵进他皮肤之中,将他浑身冰冷驱赶。
“你将他放下,我带你出去。”
宁虞一点一点蹲下身,五根手指一根一根松开,仿佛是被人强行掰开,即使少年已经被放在地上,他却迟迟站不起身。
“宁虞,他会没事的。”
宁虞站起身,突然抬手攥紧京半月的衣袖,指骨发白,骨节边青筋都凸出,那只手被包进大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