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涯絮提了提唇角,冷声道:“是这样,不过你要是再做些出格的事,让记忆世界提前崩溃的话,我们都没法活着出去。”
“不会。”温悯生轻声道:“我只是问他一些事。”
林远的校服上全是交叠的脚印,黑灰遍布,手心里紧紧的攥着什么,用力到指节发白,抖个不停。温悯生搭在他肩上的手用了些力,试图告诉他不要害怕,有人在陪着他。
她微微俯下身,凝视着林远的眼睛轻声道:“发生什么了,小远。”
像是真的感受到了力量,林远颤抖的没那么厉害了。他的嘴唇还有些发紫,说出的话也变得支离破碎:“他们...他们...说我做错了...我不该...我...我不该告发他们的...可是...”
他的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了,气息极窄,呼哧哼哧:“可是,可是,本来就是他们的错,本来就是,不该欺负同学的,不是吗,不是吗?”
温悯生没有继续问,对刚刚发生了什么有所了解。
林远的性格其实很温顺,还有着不明显的正义感,势必会对一些行为看不惯,可强出头的后果有时会比前一个受害者还要凄惨,他又在初中这个心理敏感的年龄,不会把经历的事情给家长和朋友说,自己便只能备受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折磨,苦不堪言。
“...所以还是我的错吧,所以还是...”林远低声念叨着,神色也忽然变得惶恐不安,眼睛瞪大。
温悯生想要听清他在说些什么,他却像是被用力扭断发条的玩具,猛然拔高嗓音。
“我该的,我该的,是我该的!我就该倒霉,我就该死....”十指陷入头发,一把把薅下,林远不停念叨着,眼中红色愈浓,动作却忽然迟缓了。
温悯生似乎看见了黑色的海洋缓缓将他淹没,窒息他的行为,又从毛孔中渗出,掺着深红的血。
“小...小远?”温悯生试图安抚那个情绪激动的少年,然而他的身体却忽然失了控,像是充胀的气球迅速膨大,眼球带着血丝和肉块爆出。
天空被一块烂布盖上了,光线消失,黑红色的云从天边卷过来,方才在校门处有说有笑的同学们,开始以奇异的姿势扭曲变形,仿若厉鬼。
“闪开!”裴涯絮低吼出声,雪中梅从背后逸散的黑暗中冲出,展开漆黑伞面,带着一瞬流转的红光,罩在两人面前。
在黑暗完全笼罩之前,温悯生从伞沿上方看到了林远最后的眼神,已经破碎的眼球瞳孔依然漆黑,在无数迸裂的肉块间,他的嘴唇一开一合,仿佛在为自己差点伤到她而说着对不起三个字。
以林远为中心的世界爆炸了一瞬,苍白色充填了整个视野,过了好一会才逐渐恢复。这次的天空已经完全失去了阳光,黑云在天上翻滚汹涌,仿佛倒悬的海,压迫深沉。
头顶有圆片纸钱纷扬洒落,温悯生听到一阵刺耳的唢呐声,吹的仿佛是民间最常用的送去世之人的调子,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些渐渐嘈杂起来的人声。
温悯生刚想问些什么,忽然感到一阵不对劲,抬头一看,裴涯絮那张略显冷淡的脸便在极近的位置。
意识到自己正抱着别人的腰不撒手,温悯生轻咳一声,若无其事的松了手,背在身后,不敢去看裴涯絮凉凉的目光。
裴涯絮动动手指,罩在两人身上的黑伞收起伞面撤了回去。
附近是东山路十一栋楼下的十字路口,这里人明显少了一些。路中央架起一个纯蓝色的棚子,三面放上新制的花圈,穿着白色孝服的人或站或坐在旁边。棚里垫着稻草,一盏长明灯在供桌底下飘飘摇摇的燃着,桌上摆放着瓜果饼干,一张黑白相片罩着层黑纱,安安静静的立在两柄白烛间。
大多数人都在棚外抽烟闲聊,棚里就空荡荡的。
林远在最里面的位置,屁股底下的稻草都快被捂湿了。他穿着一身苍白丧服,双目无神,嘴唇紧抿,正将纸钱慢慢拆分开,机械性的投进火盆里。
在他的对面,有一个全身漆黑且瘦长的影子,眼睛的位置如两盏幽灯,正学着林远的动作,往火盆里投纸钱。
这幅画面属实怪异,却似乎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裴涯絮扶了扶鼻梁上的半圆眼镜,一金一银两条细链泛着冷光。她看清了那团黑影的实质,沉下嗓音提醒道:“注意了,这个世界要变得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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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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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郁毒(九)
温悯生心神一凛,下意识望向那个在棚里木然烧纸的少年,轻道:“那就是说...他现在的心境...”
裴涯絮皱起眉,眸色冷厉:“已经非常不妙了。”
【空镜】里的环境以及人物都完全体现了本人的精神状态,天气越糟,说明这个时间本人的心态越差。
而当阳光稀薄黑云翻滚的时候,身处于记忆世界中的判官们就必须要提高警惕了,因为某些不良情绪的滋长会诱导记忆世界里人物的异变 ,成为具有强大攻击性的凶魂或恶魂。
判官手册里给与这两类魂魄的解释都是仙界造魂失败的产物,它们没有灵智,形状不定,漆黑粘稠,眼如柿灯,在人间也会偶尔作乱,例如民间传说中的凶宅,某些难以解释的诡异现象,可能都是这里两类魂魄的杰作。
在判官之间流传比较多的事迹都是他们暴起伤人的案件,以及每60年来临一次的恶潮都是灾难的象征,于是他们嗜血残暴的形象也就深入人心。
林远对面的凶魂目前还没有发育完全,只会单调的重复填纸钱的动作,两只黄澄澄的眼睛没有神色,过于瘦长的影子在窄小的棚里有些委屈的蹲着。
“大概是凶魂,趁弱赶快杀掉吧。”
要放到平时,倒不必这么快开杀戒,更多时候做好自保工作就行,毕竟没必要给自己找事,但是裴涯絮身边还跟着一个相当‘人畜无害’的家伙,这家伙还总是做出让她预料不到的事情,那只能先把潜在的威胁先一步拔除了。
裴涯絮上前两步,红色外衣在暗色的天幕下显得颜色更为深沉,为她裹上一层冷刃染血后的杀伐气质。
浓雾般的黑暗从背心弥漫,张开伞面的乌骨黑伞从身后慢慢探出,像是在料峭秋风中打旋飘落的枫叶般在两人头顶缓慢旋转着。
幽蓝的火焰在她周身缕缕浮现,带着隐约的嘶鸣。裴涯絮的眸子浸泡了极寒的冰水,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在显示她来自地府,那个传闻神话里一日一夜,万死万生的无间地狱。
温悯生不动声色的蹙起眉尖,伸手握住了裴涯絮的一只手腕:“牙牙,你不太对。”
“怎么。”
温悯生抬眸看了眼雪中梅,低声道:“你身上戾气是不是太重了?”
裴涯絮的目光直勾勾的盯在那团黑影上,听了温悯生的问话,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你难道忘了我是鬼使?”
温悯生手上的力道加重,通明澄澈的眸子望着她侧脸,像是要将她完全看透一般:“鬼使也不该有......难道地府里的所有判官,都是你这样的?”
“不然呢,”裴涯絮的嗓音异常平静:“你指望判官好好说话善良砍鬼,做梦呢。”
温悯生深吸口气:“牙牙,不是这样的。”
裴涯絮嗤了声,复又想想还是觉得好笑,手上动作依然没停:“你以为怎样?你很奇怪,你为什么会觉得你了解我?你之前认识我吗?知道我做事的原则?我不想总是和你解释那么多没用的东西,也懒得说,总之我就是这样。”
失望与恼怒之色在眸中聚集,却因为温润的性格也只是朦胧的,但其中坚定难以忽视,温悯生道:“即使是鬼使,也该知道所有的魂魄其实都是一样的,并且作为鬼使,应当始终以渡魂为主,杀魂为辅。这种阶段的魂魄,之后会变成什么样是不一定的,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一定有着攻击性呢,你不该抱着那样强烈的杀意去灭魂的。”
“不能带着杀意去杀生?你说这种话,自己不觉得矛盾吗?不过......”
裴涯絮眯起眼:“我之前就觉得,你知道的也太多了吧,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悯生一顿,接着才道:“我说的不对吗?”
“可能对吧,”裴涯絮回过头,漫不经心:“可那又怎样呢?”
握住她手腕的手紧了一瞬,又悄然松开。
温悯生收回手,垂下眉眼,良久,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落地。
一阵极细微的哭泣声传了过来,像是初生婴儿被捂住嘴巴后痛苦撕裂的哭喊。
抬头望去,因为要接待亲友和邻居,灵棚里的人都出来了,只剩林远一个。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低头看着供桌上的那张黑白照片,双拳紧握的有些发抖。
那团黑影在林远背后站着,四肢细长扭曲,两手捂住眼睛的位置,痛苦嘶嚎着。
裴涯絮眸光闪烁,正要出手,林锐勇几步跨进灵棚,一手压上林远的肩膀,把他带到了棚外一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