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半小时,不用担心他的安全,我会亲自和威尔逊解释,还有别的事吗?”
江潍说不上生气,语调正经严肃,颇有公式化的威仪,他把叶荣使唤成自己的助理,问句实际是陈述句。
电话那头的人立刻噤声,估计震惊于听电话的人怎么就换了,好半天才支吾一个 “好”。
江潍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陆溪,还是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坐姿,潇洒随性。
陆溪伸手去接,被江潍捏住了手掌。
他心一跳,仓促地抬眼看后视镜,发觉司机和坐在副驾的小萌都耸肩,鸵鸟似地埋着头,没胆子窥探。
天知道下飞机之后,一派凛然的江潍摆出神圣不可侵犯的霸总姿态,把陆溪一路拖到自己车上。
小萌和司机去拿托运行李,小姑娘不敢多言,只用双灵动的眼睛瞄来瞄去;司机则老成不少,目不斜视专心开车。
“先生。” 陆溪无奈地一唤,江潍的指腹粗糙,按在细腻的掌心,激起一阵酥麻的电流。
从头顶流到心里,像暴雨时天边细密的闪电。
江潍没看他,指尖划过陆溪的掌纹,无声地包住他的手指,紧紧攥着,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牵手。
车里安静得过分,汽车平稳运行的嗡鸣是眼下唯一的背景,陆溪偏头望向窗外,高低层叠的房屋上挂着法文招牌,被夜唤醒的城市发酵出堪比文艺复兴的活力。
怎么办,先生想握着,只好满足他了。
……
最后还是迟到了,这对陆溪来说是罕见的体验,但没有丝毫忐忑。
大概…… 是因为身边的男人展现出绝对强势和自信吧,陆溪抿了口高脚杯里的赤霞珠,默默地想。
推杯换盏,浅笑攀谈,大提琴与钢琴的独奏曲交织,盛放的鲜切花插在高瓶里,洛可可式宴会大厅灯光大亮。
江潍站在人群中央,脸上挂着礼貌疏离的笑容,他对着身边一位男士说了什么,几秒后,他们同时朝陆溪看过去。
金色卷曲头发、高挺鹰钩鼻、裁剪得体的墨绿色浮纹西装,袖扣是不规则宝石,威尔逊抱着手臂,爽朗一笑,说法语像唱歌:“他是一个很有灵气的歌手,我很喜欢他,他也是你的朋友吗?”
从眼高于顶的威尔逊口中听到如此赞美词,江潍微微一笑,他很赏识威尔逊看人的眼光,勾起唇来。
心中空落的部分被暖流填满,他注视着远处默默吃东西的陆溪——大明星正对着一块鹅肝施法,吃得小心谨慎,先侦查叶荣的位置,再对着反光物体打量自己的仪容仪表,最后轻轻咬一口,幸福的神色一展即收,像无情的进食机器。
踱步于人类世界的仓鼠精,大概就是陆溪这样子的吧。
“Mon amour”
江潍用最标准的法语道,如一次次在深夜演习那般娴熟。
威尔逊笑了,高大的混血日耳曼人脸上没有明显的惊讶,他用法语道:“原来你接受我的邀请不是因为我的人格魅力,而是来陪他。”
“毕竟我还没到专程飞往巴黎回忆留学时代的年龄。” 江潍无奈地耸耸肩。
“难道不是很美好的回忆吗?” 威尔逊笑时表情很夸张。
“的确美好,但你知道的,比起回忆过去,我更喜欢创造现在。” 江潍看了眼远处的陆溪,道:“我想,今晚的陆地宴会我们或许要失陪了。”
“祝你们玩得愉快。” 威尔逊很明白 alpha 的心思,他拍了拍江潍的肩膀,带着酒杯走开了。
游轮酒会比想象中要快,众人下船,即将转战威尔逊在市郊的临江别墅。
艺术家的脑子和常人就是不一样,想领一群人在别墅花园的山坡上带着手电筒打高尔夫。
陆溪眼皮一跳,觉得这并不是什么有灵思的想法,恰好江潍在一边和某航运公司总裁谈话,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低头看江水波澜。
城市霓虹映在水面,如潜在宁静里的世外桃源,荡漾的思绪融化在男人被风吹来的话音里,陆溪伸手扶着河岸栏杆,却不小心抹了一手灰。
说好的城市清洁呢?!
陆溪懊恼地看着自己的爪子,不大愉快地愤慨,等他听清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时,身后已然站了个人。
“你该去代言免洗洗手液,我看你总是很需要。”
陆溪转过身,只见江潍的指尖夹着细烟,烟杆微垂,火星在黑夜里闪烁不息,他站在路灯下,肩上洒落一片星子。
刺鼻苦涩的烟草味萦绕四周,像冬季点燃干枯柴火后留下的余韵,轻吐出的雾被风吹散,露出江潍半含阴影的脸。
“不总是的,先生。” 陆溪的手指一捻,不大好意思地说道。
叶荣怕他冷,特地带了件及膝的大衣,陆溪怯生生站在河边,灯光一束,颀长的身形比路边灯杆还直,他腼腆地笑着。
江潍很自然地牵住陆溪的手,特地在落了灰的地方一抹,灰尘均匀覆到两根同样细长的手指上,陆溪低头盯住交握的手:“先生,现在在外面。”
“我知道。” 江潍颇有些理直气壮:“还要去威尔逊的别墅吗?”
“先生,这话是可以不去的意思吗?” 陆溪又问。
“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可以去做别的。” 江潍说。
“我会被认出来。” 陆溪指了指自己:“虽然在国外,但也很危险。”
“那就不让他们认出来。” 江潍信心满满。
陆溪:?
第31章 年少
当江潍从旅行箱里扯出 oversize 的卫衣长裤,扔到后排,叼着烟吊儿郎当走回驾驶座时,陆溪才知道 “不让他们认出来” 是什么意思。
“就这……” 陆溪盘腿坐在座椅上,鞋半脱不脱,在真皮表面踩下个灰扑扑的脚印。他用手张着江潍的卫衣,见江潍冷酷挑眉,好似在威胁。
—有的穿还不谢主隆恩?
“挺好的。” 陆溪三下五除二把衣服套上,换了裤子,钻进副驾驶。
裤子很长,松松垮垮,腰带要系倒数第二枚格子才不至于掉。江潍手一伸,把陆溪的帽沿压低,递给他一个黑口罩。
“先生,你不觉得这样是自欺欺人吗?” 陆溪掸了掸身上的图案,张牙舞爪,看上去像个变异后的赛亚人。
江潍冷哼,没接话,开着车驶出地下室。
他们沿着道路向前,香榭丽舍大道边的草坪安宁恬静,街边灯红酒绿、华贵雍容,陆溪半摇下车窗,微风荡漾在车厢内。
巴黎,一座永远焕发青春活力的城市。
无声相映的霓虹比白昼绚烂,灯火辉煌,远处人声鼎沸,陆溪半倚在车门,指着窗外的风景道:“我以前来这里拍花絮,沿着香榭丽舍走了一段,但那天天气不好,有些遗憾。”
他的表情雀跃灵动,像放归自然在林间跳跃的鹿,眉梢轻挑,扑闪的睫毛下是清透的阴影,直直照进江潍眼底。
“我知道。” 江潍打了转向灯,单手扶着方向盘,动作自然从容。
很意外,陆溪惊讶回头。
你怎么知道呢?你不该知道的,那时候你大概还不知道有我这号人。
“先生在巴黎留学?” 陆溪错乱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力:“之前荣姐不是说先生在纽黑文……”
被江潍饶有兴致的探究眼神一盯,陆溪脸热,他清了清嗓,目不斜视,表面镇定——他只是打探个消息而已。
“是么?你还问我什么了?” 江潍道。
被抓包终究感觉尴尬,陆溪摸了摸鼻尖,余光瞟到街边散步的人群,稀里糊涂道:“随便问问。”
“想知道什么?” 江潍的声音很低,响在狭小的车厢里,街风顺着车窗闯入,吹乱了他的额发。
想知道你留学时过得好不好,想知道你有没有爱过人,想知道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想知道先生眼中的巴黎是什么样子的。” 陆溪歪着头,乖巧地笑着。
“热情自由的城市,生活可以很慢,但一个人游荡难免失落。”
你可以在风景最别致的地方找到典雅的咖啡馆,随意便能选取最入镜的角度,遥远西海岸的阳光被大西洋暖风浸润,落在咖啡的飘逸拉花上。
你可以放肆自己的爱好,奇装异服、行为艺术,没人在乎你多格格不入。夜晚的街景繁华,哪怕大道霓虹落幕,仍有微星似散落在城区街巷里的光亮。
只身难免失落,有人相陪则不显孤独。
巴黎是欧洲的极乐场,却不是我的。
我的,以前在天边,现在在眼前。
红灯亮了,江潍一脚油门踩下,倾身伏去,在陆溪脸上烙下一吻。
他们开到停车场,江潍解了门锁,让陆溪下车。
“我们出去转转。” 江潍把陆溪扯到身边,打量着他的衣容,蹲下身给他挽裤脚。
“先生,我自己来就好。” 陆溪小声说着,挽个裤脚,他还没到要人帮的程度。但这话出口是有些迟疑的,因为看着江潍半跪在他面前,动作仔细认真,从心里挤压出一丝满足感——江潍原来还是愿意放下身段为他做些什么。
衣服裤子都是江潍的,尺码偏大,像给木头人套了个麻袋,多少显得不合身量。袖子和裤腿挽了两道,露出细白的手腕脚踝,陆溪许久不穿休闲装,从裁剪寸寸细致的西装里解放出来,被风一吹,倒感觉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