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曲家娘子,熟悉的人都一致称道:曲家娘子确实是个好女子,相夫教子,管家有方,虽然脾气不敢恭维,却也甚少有人去谈及她异于常人的美貌。
曲家娘子对外泼辣是人尽皆知的,但若是面对她家相公曲秀才,那真是温柔似水,千依百顺。任谁看了,都不得不感叹曲秀才是修了几世的福气,才能娶到如此贤妻。
曲秀才其人也是这曲家闻名的原因之一,曲秀才大名叫做曲文生,家贫如洗,人虽然老实忠厚,但老实得过分,几乎称得上是个书呆子,说句难听的,缺根弦似的,也不知道曲家娘子怎么看上的他。
曲秀才这一生醉心功名,可才智又是显而易见的不足。自打二十六岁那年不知祖上冒了什么烟,中过个秀才,从此之后就是屡屡科考,屡屡失败。
曲家本就无甚家底,曲秀才又是个不事生产,没有收入的人,养家糊口全是靠着曲家娘子卖豆腐为生,换作别的人家,难免要生出口角争吵来,甚至吵得家无宁日才是。然而曲家娘子是任劳任怨,一天天地乐呵,凡事只要她家相公高兴就成,如此几十年下来,谁看了都不得不称赞,这真是个好妻子。
曲中萧对自家父母的这番体会更甚,深知自己的娘为了自己的爹是什么也干得出来,否则也不会有自己的存在。人妖殊途,曲中萧的来历必是不简单的,曲中萧曾问过母亲,然而箫苍苍闭口不言,只道是老天保佑。
箫苍苍本是青丘地的一只紫狐,修炼千年成精,因为修成九尾狐,按照狐族规矩,九尾狐即是狐族之主。身为九尾狐主,她却不甘为妖,一心痴恋凡人,行逆天背道之事,然而狐族之中,以她身份最高,无人能够管束得了,故此只能任她在凡间与曲秀才做夫妻。
箫苍苍不想做什么九尾狐主,她只想安心做她的曲家娘子,与她家相公生生世世,恩恩爱爱地做夫妻。为此,她更是冒着天谴之罪,强行孕育人与妖的孩子,这便是曲中萧。
在曲中萧十岁之前,就如人间一般孩童一般,只是长得漂亮些而已。可惜再他十岁之后,妖精的本相便开始出现,她深知无法瞒住,只能将真相说给曲中萧知道。
大概是妖的天性,曲中萧对自己妖精的身份倒是乐于接受,甚至可以说,相比做人,他更想为妖,这些年时不时便回去青丘地修炼,功力日增月涨,箫苍苍瞧着也是烦恼,深怕哪一日他在相公面前露了马脚就糟糕了。
而曲中萧越是长大,越是胆大,这回居然带回来一个道士,箫苍苍一脸迟疑地看着严爵。
这人好生奇怪,她竟瞧不出他的道行深浅。曲中萧深知自己母亲,但他这些日子的观察,认定严爵并非他们从前所见那种口口声声要降妖除魔的道士,有时说起修道之人,他还有些不屑。于是便笑着道,“娘,这是我路上认识的朋友。”先是指了指严爵,“这位是严爵道长。”又拍了拍燕无怀的肩膀,“这是蓬莱的燕无怀。”
严爵对箫苍苍颔首示意,“曲夫人。”
箫苍苍一听这声“曲夫人”,便忍不住笑着应道,“哎。”
燕无怀这一生还未见过如此美貌女子,又兼之对方是曲中萧的娘亲,他是个孤儿,对娘亲这个词特别有牵挂。一时之间竟是羞得红了脸,低着头小声喊道,“曲夫人。”
三人见了皆是一愣,万万没想到他会是如此反应。曲中萧先反应过来,哈哈笑出声,“无怀兄弟,你怎么还害羞了呢?”
严爵却是忍不住地皱眉,这些日子以来,他对燕无怀也有了一些了解,知道他对美貌之人特别容易生出好感,若不是他那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那恐怕要被认为是个好色的登徒子了。
箫苍苍见他如此,也跟着笑了,便也没在意,只说,“那一起回家吧,你们今日有口福,我难得买鱼呢。”
曲家是一处两进的宅子,从外看去,稀松平常,与周围的屋子别无二致。进了门之后,发现虽不至于如曲中萧所说的那般家贫如洗,但也看得出确实清贫。木门,桌椅等物都看得出年头久远,但擦洗得十分干净;小院里种着一些花草,角落放置一只大缸,缸里养了几尾小鱼,都打理得别致,看得出主人用心。
箫苍苍挎着篮子,熟门熟路地进门,刚进院子就高声喊道,“相公,我回来了!”
声音难掩雀跃,这不禁让燕无怀对这位曲秀才好奇,到底是何许人,会让曲家娘子如此死心塌地。门后帘布一只拿着书卷的的手伸了出来,掀开帘布,一个高挑个子的男人迈步出来。
这人生得眉目端正,可算是相貌堂堂,但细看之下,却不难发现,其神色上并无堂堂之风采,反倒是有些呆滞憨厚。他对箫苍苍点点头,然后又听她介绍燕无怀和严爵二人乃是曲中萧带回来的朋友,一番简单寒暄过后。他扭头对曲中萧道,“萧儿,下个月就要科考了,你这些日子跑哪儿去了?可有用功?”
这番话一出,箫苍苍立即开口,“相公,我今天买了鱼,我现在就去烧饭,你和萧儿慢慢说。”然后转身要走之时,又对曲中萧使了个眼色,“萧儿,好好跟你爹说话,知道吗?”
曲中萧一脸难色,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装模作样道,“爹,我是去拜访以前的同窗了,一起探讨今年科考。”
听了这话,曲文生的脸色果然放松了下来,问,“哦?那可有探讨出什么来?你到书房和我详细说说。”然后又转头看向燕严二人,有些疑问,“二位也是赶考的?”
曲中萧连忙否定,“不是不是,他们二位是修道之人,不赶考。”
曲文生一听略有些失望,“哦,那萧儿你先好好招呼客人,晚上再来与我探讨。二位请自便。”
话音一落便拿着书卷走了。
燕无怀经此一看,总觉得这曲家相公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是何处,或者该说这曲家都有些奇怪。他与严爵相视一眼,觉得严爵也有此感受。说来奇怪,他与严爵虽相识不久,且严爵也不是个多言之人,但总有股互相知道的了然在心,他以为,这大概是修道之人才有的默契。
曲中萧将二人安置在厢房,实实在在地说,“唉,我大概明天起又要让我爹关在家里读那劳什子圣贤书了,你们这回真要自便了。”
其实凭着曲中萧的道行,若要蒙混着骗过他爹这个呆子,简直易如反掌,可碍着他娘啊,自己要做贤妻,非还要逼着自己做孝子,让他爹享那所谓妻贤子孝的福,断不肯让他去忽悠他爹的。唉,说着搂过燕无怀的肩膀,“不过好玩的地方我都告诉你了,百香街肯定要去,玉春楼更是要去,那如烟小姐一定要见见,真是个有趣人儿。”
燕无怀听着他说个不停,越说严爵脸色越难看,于是打断道,“好了好了,我们自己去找,不过我想先去崔掌柜那儿看看。”
曲中萧眼睛一转,哦了一声,随即道,“他那儿没什么好看,不过严兄应该会喜欢。”
晚上,曲家娘子果然烧出一桌好菜来招待他们,菜是做得色香味俱全,可惜除了中间一条鱼,其他全是素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任她烧得再好,那也解不了馋。但曲中萧告诉他们,这在曲家,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盛宴了。
曲家娘子毫不客气地挑起一筷子鱼肉,熟练地夹到曲秀才的碗里,笑嘻嘻地说,“相公,你尝尝看这鱼,卖鱼的张老三说这是海里来的鱼。”
曲秀才尝了尝,点点头,“确实比一般的鱼好吃。”
曲家娘子双眼一亮,“是吗?那我明天再去买。”
曲秀才摆手制止,“娘子,不可,凡事都要浅尝即可,我们又不是那富贵之家,都是靠你经营生活,不可奢侈。”
曲家娘子难得一见地泄了气,“哦”地一声低头吃饭。
燕无怀心想:看来曲秀才是不知晓曲家的家底啊,这边厢省吃俭用,那边厢小曲在外挥霍,真是奇怪。
夜里,他把这心中奇怪之事跟严爵说道。严爵听了,琢磨着是否要把曲家母子乃是狐妖之事告诉他,然而几经思虑,还是决定不说,只道,“这是人家的家务事,我们不要多管。”
燕无怀看他一副不理世事的世外模样,只好将满心疑惑作罢,先安然睡去。
两人并排躺着,严爵扭头看了看燕无怀的睡颜,这分明是宋允的样子,但却又不像宋允。
自己这么跟随着他,到底是想得到什么结果呢?哪怕他是宋允又能如何?当年他们早就决裂,宋允那时便不再见他,现在如果他想起前世之事,恐怕也不会再与他相交。
或许他不该再陷在这里,应该按照自己原来的计划,离开血海之日,便是去昆仑报仇之时,去报当年杀身之仇。
严爵思来想去,辗转反侧,吵醒了燕无怀,只听他撩开一只眼皮看了一眼,低声喃喃道,“严爵,你睡不着吗?”
还未等严爵回答,他又闭着眼道,“那我给你唱个曲,你就能睡了。”
含含糊糊地哼唧两声,他又睡过去了。
严爵看了他一眼,心知还是不能就此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