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做起乱来是不分老幼的。
宁辞握紧了那只簪子:“血迹越来越新鲜,咱们往前快走几步,没准还有活着的人。”
两个人往前行了数百米,突然听到一种咔嚓咔嚓的声音,夹在呼呼的风声中,怎么听怎么怪异,普通人听了怕要毛骨悚然。宁辞仔仔细细地听了一会儿,正想锁定一间屋子,沈客卿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一间屋子:“这里。”
两个人轻声走到门前,那种声音更大了,像是将骨头折断的声音,又像是啃噬什么东西的声音,两人推开门,宁辞挡到沈客卿前面先进了屋子。
转过灶台,来到里屋,咔嚓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呵。”宁辞正小心翼翼地前进着,一声冷笑从极近的背后传来。
宁辞瞬间起了一身冷汗,转过头去给了沈客卿一拳:“你笑什么!”
咔嚓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下想不打草惊蛇都难了,宁辞索性破门而入,啪的一声踹开门,冲了进去。
沈客卿笑了一下,负手而立,悠哉地跟在后面。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圆圆的脸,齐齐的头帘,水汪汪的眼睛在眨呀眨,脖颈上带着一个黄铜的长命锁,小女孩甜甜的一笑,长命锁上的银铃也叮叮咚咚地笑了起来。
这本该是一个极惹人喜爱的小姑娘,如果她的手里没举着一条人的小腿的话。
血混着口水从她的嘴里流出来,她看见了宁辞也没有半分慌张,笑了笑之后继续啃噬手上的肉,眼睛里明明干干净净,手上却已经鲜血淋漓。
沈客卿从外面走了进来。
宁辞本以为是个穷凶极恶的大妖,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小姑娘,见她手腕细细的,身上一点肉都没有,简直瘦的皮包骨,本该心疼,谁知她却在面不改色的啃噬人肉,宁辞一下用剑尖挑了那条人腿,逼问道:“手里的东西哪来的?!”
“哇”的一声,小姑娘哭出声来,眼泪一大颗一大颗的往外掉,手还保持着攥着人腿的姿势,像失掉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哭的时候还没褪去的小奶音稚嫩又纤细,哭得宁辞的心一抽一抽的疼,赶紧收了剑,要上去拍这小姑娘的背,沈客卿本想制止一下,还没来得说出口,宁辞已经上去给这小姑娘擦带着血的口水了。
“别哭嘛别哭嘛……好了好了……”
宁辞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将刚捡的簪子在她眼前晃晃,插到她头发上,小女孩哭声小了一点,宁辞给她擦完手,她伸手将那只簪子从头发上取下来,摩挲着上面的小燕子,不哭了,眼里带着泪花瞅着宁辞,怔怔地瞅着,什么都不说。
宁辞:“喜欢这只小燕子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
宁辞:“那能不能告诉我,你手里的……是从哪来的?”这小姑娘明显是个混血,没力气杀人,这满村子的人也不可能是她一个人两三天吃得完的。
小姑娘仰着头看了他一会,似乎是在斟酌,声音脆脆的:“我爹爹给的。”很笃定的语气,就好像这本就没错,本就天经地义一般。
宁辞:“你爹爹呢?”
小姑娘用大大的眼睛望着他,稚声道:“吃的不够,他出去找吃的了。”
沈客卿率先退出来,宁辞刚跑到门口就听见一声惨叫,两人寻着声源奔去。
显然他们来晚了。
地上,一只黄鼠狼的尸体摊在血泊里,身上流出的血还冒着热气,地上散落了几张符箓,也浸在血里。
宁辞:“妖?黄鼠狼也能成妖吗?”
沈客卿点了点头:“看来还有别的人来管这件事。”
宁辞:“而且也像咱们一样,刚进来不久。”
宁辞蹲下去仔细观察了一下地上的符箓,上面的画法分外熟悉:“还是个横清山的道士。”说完又猛地抬头:“那个小孩!”
他们出来的着急,那个小姑娘会干什么呢?她饿成那个样子,说不定会捡起地上的人腿继续吃,而一个道士看见一个吃人肉的妖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他没准会直接上去杀了。
沈客卿:“你回去带走那个小孩,我向前看看是不是还有别的妖在作乱。”
宁辞一点头,立刻往回飞奔。
离小姑娘的屋子五六步,突然见一名白衣道人从胡同里走了出来,一转身就看见了宁辞。
宁辞走上前去行了个礼:“道长。”
那人还了一礼,问道:“你也是来除妖的?”
宁辞点了点头:“在下横清山陌笙歌。”
白衣道人笑了:“师兄呀。”
宁辞:“刚才听到一声惨叫,那只黄鼠狼妖是你杀的?”
白衣道人有点骄傲:“不错。”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正好到了小姑娘在的房子,宁辞走了进去,那小姑娘果然还在吃,宁辞刚给她擦干净的手又脏了。
刚想上去拉她,一道剑锋凌厉地窜了上去,宁辞吃惊,拔剑一挡。
小姑娘险些丧命,见状,手里哆嗦着,想哭又不敢哭,身子抖成了一个筛子。
“师兄,这是干什么?!”白衣道人见自己的剑被毫不费力的挡下,面子上有些难堪。
宁辞:“道长,她没杀过人,而且你看,她是人和妖的混血,继承了人的体质,没什么力气,一般容易夭折,活到这个岁数很不容易了。”
话还未完,似是觉得自己有能力不听宁辞的话,连着一剑刺了上来,这次的剑尖可不是对着那小女孩,而是处处挑宁辞的要害。
宁辞见说话不管用,切磋一下也好,将白衣道人的剑别出门外,两人在门外打。
说切磋也挺没意思的,这道人会的招数他在进万卷阁之前就会了,他只防守,也不进攻,希望这道人能识相些,自己停下来。
然而事实正相反,这道人越打越烈,越打越气愤,仿佛不能接受这么大的差距,凭什么一个门派出来的,都是同样的辛苦,到头来差这么多?
宁辞刚开始还装装样子,可他一直也不停下,还一直都是那么几个招式,时间一长,任谁也有不耐烦地时候,可是一个人想跟你打,你是躲不掉的。宁辞早就闭着眼都能挡回去,但是他顾忌师门情面没有这样做,只是从一开始的认真演变成了漫不经心。
格局的变动只在一瞬间。
宁辞还以为这道长要停下,放慢了回挡的速度,破空而来的剑尖没有击中他,而是拐了个方向,掠过他的身侧,直指门口的小女孩。
“爹爹!”小女孩惊恐地尖叫出声。
一瞬间,考虑不起利害,一切情绪在高速下放大。
眼看自己最担心的事就要发生了,宁辞来不及思考,手臂往前一递。
小姑娘的心口,道长的白衣,同时涌出血来,
那双茫然的大眼睛失去了光泽,一直不敢哭出来的泪终于顺着血掉了下来。
白衣道人手腕处被断念刺穿,鲜血直流,刺进小女孩心口的那把剑还被他握在手上。
时间静止了一瞬。
白衣道人率先回过神来,将手往前用力一推,剑又刺进小女孩身体更深了一分,□□被利器强硬撕扯开的声音听上去令人后背发寒,这道人却好似胜利了,嘴角扯出一个笑。
小女孩哭不出声来,只用一双大眼睛执着地望着宁辞,灰败之气开始蔓延上她的每一寸身体,她渐渐变得和这个村子一样,凋敝,凄惶,像只缩着脚的死耗子。
那只黄铜的小燕子插在她没有光泽的头发上,依旧翩然欲飞。
宁辞将断念撤回,救不回来了。
他看着这道人,心里一阵恶寒。
“你妄为横清山弟子。”
那白衣道人听了此话双目一瞪:“正好,这句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你废了我一条手臂!为了一只吃人的妖!从今往后!从今往后!我这只手再也拿不了剑了!我苦修十几年!却被你一朝毁了!”
宁辞看着他。
那白衣道人一怔。
“留着这样的败类干什么呢?”沈客卿回来了,衣服上的夔龙纹狞厉着。
光看现场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能杀。”似是心有灵犀,宁辞转过了头,沈客卿走到了他身边,宁辞感到他浑身散发着一种冷鸷的气息。
“不用你,我帮你。”沈客卿说完,没等宁辞回答,一掌携着凌厉的掌风已经劈了出去,宁辞眼疾手快,伸手一挡,堪堪在真的打上去之前别开。
白衣道人转愤怒为惊恐,面如土色,哆嗦着逃开。
宁辞将小女孩抱了起来,此时她已经咽气了,身体在一点点变得冰凉。
有些灵魂就是这样,还没醒就死了。
沈客卿:“村子的另一边找过了,没有血迹,大部分人逃走了。”
宁辞声音有点沉重:“是因为饥荒吗,发生这样的事。”
沈客卿点了点头。
大饥,人相食,妖和人说到底无别,逼急了都是一个样子。
两个人将道旁的白骨埋葬,一直到日落。
宁辞看着这如血的残阳,给最后一个坟撒上最后一捧土:“刚才,多谢了。”
沈客卿逆着光,站在坟墓旁:“谢我什么?没杀那个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