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辞望向他，沈客卿的脸廓有些模糊，但衣服上的夔龙纹依旧狞厉：“谢你刚才尊重我的选择，谢你为我考虑。”
沈客卿笑了笑：“你知道你很快就要名誉扫地了吗？”
宁辞：“知道，而且知道你一开始要的就是我在你掌下救他一命，你想让他借此来感激我，好功过相抵，平息他手臂被我废了的怒火。”不过这个人怎么会甘心呢？
沈客卿笑了笑：“如果你不在我会真的杀了他的。”
宁辞终于舒了口气：“怪不得你们悬泉置的妖看见道士也理直气壮的……哦，那天晚上，元夜那天，你拉着我去月令墙，我当时还以为他们真的怕我，后来才知道，他们怕的是你。”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们是在疏远你，用一种害怕的借口，这其实是一种排挤。
他们怕你，诋毁你，疏远你，可他们不知道悬泉置以外的地方还会有人相食的景象，这是他们故意的吧……还是你故意的呢？
沈客卿背过身：“走吧，回家了。”
第13章 探心意乱独木难治
两人慢慢地往悬泉置走，天空边上夕阳的余烬慢慢褪色，路边的雪还没有完全消融，风不大，有一股凉凉的雪味。
宁辞一抬头，觉得漫天的星星好像全都向他涌来。
这里的星星太多了，不好看，也没有小舟山的亮。
“小舟山你去过吗？”
宁辞望向沈客卿，看了一会，道：“去过。”
沈客卿走的很慢，宁辞觉得在看不清他的脸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觉得他其实是一个故人，一个陌生的久远的古老的熟悉的故人。
沈客卿：“听说那里不错……等过几天想去看看。”
宁辞突然想起师父那句“一同绞杀”来，缓缓抬头望向沈客卿。
黑暗中，两人视线交接。
宁辞琢磨了一会，混乱地开口：“为什么要跟我说？你想去就去，再说，你走了悬泉置谁管？”
沈客卿意味不明的开口：“你是我的保镖，你不该保护我吗？”
宁辞忘了还有这一茬，心里乱七八糟的，沈客卿却很平淡：“我只是有这个打算，听说那里灵气充沛，景色不错，而且我只走几天，悬泉置本就不归我管。”
“哦，那就去呗，我没意见。”宁辞胡乱应着，心里却反复回想师父那天跟他说的话。
两人走在不见光的黑夜里，即使彼此挨得很近，若听不见脚步声还是看不见身旁的人。
宁辞又开始担心了，不知道茸茸是不是真的死了，死了的世界若是像现在这样黑他该害怕了。
如果沈客卿死在了小舟山呢？
这不就是他计划好的吗？
可是沈客卿……被剑灵操控时是失去意识的吧？
可是要震碎剑灵……一般的肉身哪里能承受得住？这是非死即伤的事。
宁辞突然打破沉默：“对了，一直没问清楚，你是什么妖？”
沈客卿：“狐妖。”
这出乎宁辞的意料，一时卡住了，沈客卿笑了一下：“怎么，不像吗？”
宁辞灵光一现，觉得事情还有转机：“你是不是有九条命？”
沈客卿：“现在只剩一条了。”
宁辞微微诧异：“怎么只剩一条了？！”
沈客卿淡然：“小时候比较爱玩，都丢光了。”
宁辞混乱地抬头看了眼星星，突然有些郁闷。
沈客卿却不想结束这个话题，追问道：“你觉得我不像狐妖吗？”
宁辞正在考虑生死大事，随便应道：“不像。”
沈客卿追问：“哪里不像？”
宁辞言简意赅：“我突然觉得你像了。”
沈客卿：“哪里像？”
宁辞：“……”
沈客卿笑了：“你现在好像心情不怎么好。”
宁辞心里乱糟糟的：“对，我心情确实不好。”都是因为你，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沈客卿：“我现在心情很好。”
“……”
宁辞突然想拽着他的衣领揍一顿，又想到保镖殴打雇主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沈客卿笑得高雅，洞悉人心：“我现在想找人打一架。”
“……”
宁辞深深地望着身边的人，没有说话，沈客卿拍了拍他的肩，询问道：“打不打？”
宁辞眯了眯眼睛：“打。”怎么办？这种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了。
两个人在乌漆嘛黑中痛痛快快的打了一架。
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宇宙包裹着他们，万事万物包裹着他们，过去和未来包裹着他们，有好多思量，好多疑虑，好多顾忌，好多猜测，这一刻都不想了，这一刻选择不作为，这一刻是自由的。
宁辞打完架心情大好，搂着沈客卿的肩：“咱们回去喝酒吧，喝江临仙那天给我喝的那种。”
沈客卿状似随意地问：“他的酒和我的有什么不一样？”
宁辞：“他的酒……”突然想起来江临仙跟他说过不要在沈客卿面前提他，那天就想告诉他，他记性这么差，怎么记得住？于是话锋一转：“对了，元夜那晚咱们喝的什么酒？”
沈客卿：“梅花泡雪。”
宁辞很开心：“那咱们喝这个吧？”
沈客卿怪怪的：“没有了。”
宁辞翻白眼：“胡说，我都看见了，酒窖里还满着呢。”
沈客卿笃定：“梅花泡雪没有了。”
宁辞信以为真：“哦，那咱们喝别的也行。”
沈客卿高傲：“不，我就要喝这种酒。”
“……”宁辞笑道：“行，那咱们去买吧，我请你。”怎么觉得他又回到了那个要吃汤圆的小公子？
沈客卿：“这种酒是我自己酿的，外面买不到。”
宁辞：“那怎么办？”
沈客卿无奈地叹了口气：“哎，只能去江临仙那里偷了。”
“……”行，绕了一圈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宁辞呵呵笑，觉得任重道远：“谁去？”
沈客卿：“你去。”
……
两人回到今夕何夕，夜色已经深了，宁辞第一次做贼，有些心虚，小风楼里灯火辉煌，歌舞升平，谁也不会想到这年头能进来今夕何夕的人居然还有偷酒的。
江临仙没在。
软榻上有一只穿肚兜的小妖在跳高，踩着软软的枕头玩得不亦乐乎，宁辞一眼就认出它来了，毕竟在今夕何夕做事，又蠢又笨的独它一个。
那小妖没看见他，直到宁辞抱着两坛酒正要离开，它被软枕一下子弹在地上，骂骂咧咧地从地上起来，一抬头，正好对上宁辞的视线。
一人一妖默契地沉默了一秒钟。
宁辞犹豫要不要先打个招呼，那小妖问道：“你是谁？哦，我见过你，你来干什么？”视线落到那两坛酒上，这么小的妖这么小的眼睛居然也可以瞪那么那么大：“你要偷酒？！”
宁辞的手抖了，废话不多说，直接转身就跑。
那穿肚兜的小妖光着屁股在后面迈开小肉腿追，嘴里不可思议地骂道：“你穷疯了来这里偷酒？！我*你个仙人板板！”
它一喊，一群穿肚兜的小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全都冒了出来，汇成了一个抓捕大队，浩浩荡荡地在走廊里吵吵嚷嚷，嘴里喊着打打杀杀，似是在冲锋陷阵，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抱着两坛酒跑得飞快的宁辞。
宁辞觉得太刺激了，兴奋地两腿发抖，跑过转角，跑下楼梯，沈客卿悠哉地负手而立的身影站在楼口，他一脚飞起，跳下最后五个台阶，腿抖得没站稳，往下滑了一下，被一双有力的手轻轻接住了，头顶传来两声明朗的笑声：“我就在楼下，你怕什么？”
一群穿肚兜的小妖正好看见这一幕，冲在前面的堪堪刹住脚，冲在后面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向前冲，一下子又将前面已经停住的给撞飞了出去，场面一度陷入混乱，正要开始骂骂咧咧，突然看清了门口站着的是谁，都揉了揉眼睛，一群妖开始打哈欠的打哈欠打嗝的打嗝，睡意满满的往楼上走。
宁辞见他们如此见风使舵，倒觉得这一群小不点可可爱爱，笑道：“它们都是什么妖啊？”
沈客卿：“毛毛虫。”
“啊。”毛毛虫啊，念一最怕毛毛虫了，“那以后会变蝴蝶吗？”
沈客卿：“变不了，它们没翅膀也想上天。”
宁辞笑了：“江临仙没在，走吧，喝酒去了。”
依旧是那张小石桌，月牙凳，头顶的树枝上挂着一个灯笼。
两人奔波了一天，此刻都安静了下来，正经喝酒，正正经经地享受时光，享受雪味的风，享受朦胧的灯，享受温和静软的默契，只是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宁辞在倒第八杯酒的时候沈客卿制止了他，他抬头：“干什么？不让喝？”
沈客卿的手按住酒杯，和宁辞的手微微相触：“你是不是忘了前两天刚被罚了俸禄。”
宁辞不以为意：“哦，你放心，我喝醉了也能保护你，真的。”他压根不信真的会有人敢来。
沈客卿不容置喙：“不行，这是职业素养。”
宁辞撇了撇嘴，讪讪地放下手，“好吧，我不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