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仙终于歇够了腿,慵懒的起身,打开门,点了几个顺眼的,被点到的人立刻两眼冒光,喜得骨爽神酥,其他没被点到的都微微叹了口气,这一天,算是白等了,那些送出去的打点的钱当然不能收回来,就算是混个脸熟了。
宁辞也被请了进去,他真的想看看江临仙跳舞究竟跳得有多好,能让这么多人不惜精力财力,苦苦等候。
七八个人缓缓坐下,宁辞被安排坐在江临仙的软塌上,众人对他投去羡慕的眼光,他这个角度看江临仙跳舞也看的最清晰。
江临仙连衣服都没换,随意一挥手,声乐起,他开始了他的表演。
宁辞看了一会,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他僵硬地转头看了看另外的七八个人,那几个都是一脸平静。
江临仙跳得酣畅淋漓,看得他目眦尽裂。
实在是……惨不忍睹。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花这么多钱等了一天来看这么受罪的东西。
不过他又仔细看了看那七八个人的眼神,原来他们的视线只落在了江临仙脖子以上,难怪。
江临仙跳完,似乎很尽兴,喝了一大杯酒,手腕一转,又将酒杯摔在地上,这次的酒杯没坚持住,碎裂的声音很细很细。
众人纷纷鼓掌,闭着眼称赞“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
宁辞憋了好一会才没笑出来,江临仙要真的在天上跳这种舞,没准会因此被贬下凡间。
江临仙跳完舞就要赶人,有个胆子大的意有所指的问了一句:“江公子这么快就累了啊,不留下几个人陪您么?”
江临仙没好气道:“我本来想留几个人的,但你这句话让我心情不怎么好,各位,慢走,不送。”他说完这句话,刚才那个问话的人瞬间成了众矢之的,接收了所有人射向他的注目礼,他脸色微白,欠身行了一礼,逃了。
众人散。
江临仙坐下接着喝酒,给宁辞也倒了一杯,笑嘻嘻地问道:“怎么样?我跳舞跳得不错吧。”
宁辞的脸抖了一下,接道:“你跳得还真是……标新立异,独具一格。”
江临仙笑得更开怀了:“行啦,我知道我跳的丑,但我跳的尽兴啊。”又喝了口酒,笑道:“你看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尽兴的?”
宁辞:“江临仙,我觉得你真是幸运。”
江临仙倒满酒,仰了仰头,笑道:“你哪里看出我幸运了?”
宁辞:“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并且你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而现实,也允许了你这样做。”
江临仙不再笑了,正色道:“你知道那些人都是来干什么的吗?”
宁辞不解:“哪些?刚才那些吗?不是来看你跳舞的吗?哦,他们还想跟你睡觉。”
江临仙摇了摇头,用红牙箸敲了敲梧桐按,笑道:“都不是。”
宁辞奇道:“那他们是来干嘛的?”
江临仙眼睛盯着他:“他们来,是想听我叹气的。”
宁辞身体一僵。
“临仙一叹?!是是是是是你?!”宁辞怎么也没想到,他来到悬泉置听的最多的临仙一叹不是地名,不是诗名,不是人名,不是曲子词,临仙竟然是江临仙的临仙,一叹也单纯的只是叹气!怪不得他那晚听江临仙报他名字的时候觉得耳熟,原来他早就听过,不过没往心里去,也没联想,他经常忘东西,习惯了。
江临仙有点失望:“对,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宁辞奇道:“你叹气有什么特点吗?让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哎。”江临仙叹了一口气。
宁辞不知道为什么,他本以为江临仙是极尽风流的人,这声叹气却和他本人形成鲜明对比,他竟然从他的叹气里听出了一种莫大的悲凉,与满腔的凄惶孤绝,听得人抓心挠肝,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补偿给他,可能正是这种反差让人心神驰往,念念不忘。
宁辞沉默了一会。
江临仙也没有说话。
宁辞连着喝了几大杯酒,心里有点堵,轻声问道:“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江临仙依旧拿着红牙箸随便叮叮咚咚地敲,笑道:“你看我像有烦心事的人吗?”
宁辞喝了口酒:“也是,你天天心情这么好。”
江临仙眯了眯眼:“你没看出来……我每天都很不开心吗?”
宁辞已经听不清他说话了,笑了笑:“你这酒不错,比沈客卿的好喝。”
江临仙接着给他满上:“这酒也是沈客卿的。”他将白天踩酒玩的小妖从酒杯子里捞出来,甩了甩,放在软榻上,噗嗤一声笑了。
过了半晌,宁辞已经不知天上人间了,江临仙还在喝,咯吱一声,门开了,一只小妖走了进来,恭恭敬敬行礼道:“大人,他死了。”
江临仙怔了一下,随即又笑了,阴鸷的声音冰凉:“尸体喂狗。”
“是。”
宁辞趴在桌子上睡得沉实。
沈客卿这几天都不在今夕何夕,今天晚上却回来了。
啪嗒——
一个酒杯从头顶落下,砸在地上,碎得乱七八糟。
沈客卿抬头,明月,高楼,倚窗人。
江临仙支着头,醉醺醺地说:“在我这里,赶紧带回去,我要睡觉了。”
第12章 荷香村递剑得臭名
沈客卿皱着眉将宁辞从江临仙那里拎了回去,一手甩在温泉水里,熟练地涮了涮,捞了出来,扔回床上。
这人的醉话真多,一个晚上,他隐约听到五次小舟山,五次茸茸,五十次小师妹……
“小师妹,袜子放着,我洗。”
……
好想一拳凿死他啊。
“因为在不正当的时间喝酒,置我的安全于不顾,所以,罚你……”
宁辞听着呢,他却不说了。
“什么?”宁辞穿上衣服,坐到凳子上梳头发,没回头。
“罚你一个月的俸禄。”
“哦。”宁辞虽然觉得他的理由有点牵强,但罚就罚呗,反正他不缺钱。
“你有钱吗?”沈客卿望着那个背影,光从雕花的木窗里照进来,连空气中的漂浮的尘埃都发着光,缓慢地飞舞着。
宁辞依旧没回头:“有啊,昨天江临仙带我挣了好多。”
等了好一会,沈客卿还没回话,宁辞转过头去,见他本来坐着的,又躺回了床上,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脸。
宁辞梳完头,沈客卿终于接上话了,依旧随意似的问:“他带你干什么了?”
宁辞:“看门,也是保镖的一种吧。”
沈客卿:“哦,看来你很闲。”
宁辞觉得沈客卿有点羡慕自己很闲,安慰道:“能者多劳嘛,你看你管着悬泉置,没能力的也管不了啊……”
“……”
宁辞觉得自己挺会说话的,沈客卿却不接话了,不会是感动得说不出话了吧,想想他这么多年位居高位,或许都没人跟他说过一声辛苦了吧……怎么越想越觉得他这个人有点惨呢?
虽然沈客卿回来了,但是依旧无事,天天听书看戏逗鸟,宁辞为了套近乎,很有眼力的端茶倒水捶腿陪吃陪喝陪……宁辞想,难道没有妖惹是生非胡作非为吗?怎么他一天天这么闲?那前几天他到底干什么去了?还有,要怎么说服他带他去小舟山呢?
江临仙逮住个空隙,趁沈客卿不在,黑着脸靠近宁辞,一掌拍在他背上:“陌笙歌,我请求你,哦不,我求你,不要在沈客卿面前提我的名字谢谢。”
宁辞刚要答话,江临仙一溜烟走了,他往后一看,哦,沈客卿来了。
“我要出去处理点事情。”沈客卿似乎还在斟酌,宁辞已经习惯了他平等的跟自己说话,于是问道:“什么事?”问完又觉得自己话多了,人家雇主要处理什么事情还用得着跟你这个保镖说?可是不对呀,话头是他先挑起来的,他已经说了。
沈客卿不知道他想了这么多,只说:“有妖作乱,你要去吗?”
“去。”当然去,他不去怎么保护他?
沈客卿在悬泉置积威多年,没有哪个妖不长脑子敢在悬泉置挑事,他们现在去的是距离悬泉置二十里远的荷香村,一个人口稀少的小村子,里面的人家大多务农为生,没有悬泉置那么繁华。
宁辞一眼望去,全是低矮的茅草屋,像一个个缩着脚的耗子连在了一起,正对着他们的一间房木门半敞,门上的福字早就退了颜色,变成陈旧的橘红,字失掉了一角,剩下残余的部分在风中呼呲呼呲的拍打着生锈的木门。
这里颓败,落后,凄凉。
不仅如此,从那扇半敞开的门向里望去,黑色的液体从灶台一直蔓延到门口,血已经干了,腥臭的气味漂浮在空中令人作呕。
宁辞一一查看过几家农户,皆是同样的情况,只是只见大片黑色血迹,却不见尸体。
“总是这样的村子发生这种事吗?”
沈客卿:“嗯,因为他们请不起道士,而且等消息传到我那里已经晚了,这里应该在三天前就遇难了。”
正说着,脚底一痛,宁辞弯下腰,从凌乱不堪的地上捡起来一只簪子,铜的,镶着只稚气的小燕子,应该是有个小女孩罹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