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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真君一往情深 完结+番外 (诉清霜)


  那笔赤身白毫,宽一指,长三寸。
  毫尖有如刀削,切口整齐,细如针尖,透着似有若无的寒芒,可见锋利之至。
  “会很疼。”刽子手站定在我面前,“行刑之时,需尽力忍耐,不可丧失神志,否则前功尽弃,须从头来过。”
  竟不能昏死过去?
  我心寒无比,自知无全然的把握,然想到此举是为报答主人恩情,还是决心一试。
  “挨过前阵子,后头会好过些。”
  语落,自右腕起,他避开错落血脉,笔尖如刀刃轻巧挑开皮肉,深可见骨,细致无疑地刮去覆在骨上的玉髓。
  每逾一厘,痛甚三分。
  我冷汗直淌,死死握住拳,几欲咬碎银牙,才勉强止住呼之欲出的凄厉惨嚎。
  痛极,却不能晕死过去。
  我意欲分散心神,拼命想从往昔回忆中窥见些许美好。
  ……有了。
  我想到小时候,义父心血来潮,说要教我练字。
  他落笔苍劲,一勾一撇皆为傲骨,有松竹之形。我远不如他,字迹歪扭难辩,怕被他数落,我就将宣纸揉作一团,藏着掖着不肯教他瞧见。
  义父见状,指向我后方,说娘在那里看我。我喜上眉梢,急急转身去看,窗檐旁却是空无一人,这才明白是又中了义父的诡计。
  手中的纸张被夺去,我恹恹低下头,等着被义父责罚,却不料他竟气极反笑,捧腹不已。
  他笑着笑着,我也就跟着傻乐起来,扑进他怀里,与他在石板上滚作一团。
  倒是许久没有那般肆意开怀过了。
  我艰难地提了提唇,睫羽淌入虚汗,轻柔打了个转,又沿着眼角蜿蜒而下,水痕淋漓。
  眼前的凌霄花藤忽地清晰,忽地模糊。
  记忆里义父温和俊逸的长相,被腕上斑驳血痕割裂揉碎,成了水中抓捞不起的明月。
  层层涟漪泛开,再定睛去瞧,那上头映着的,已是主人如红酣桃花那般的多情皮囊。
  他身携飞花,含笑看我,青色玉坠随风轻晃。
  “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
  “你的尾巴很好看。”
  我心神俱醉,再难分辨虚影与真实,只凭满腔热枕情意,嗫嚅着唇,将当年未能宣之于口的话吐露一二:“主人,我的尾巴……是真的好看吗?”
  紧抿的唇松了防线,齿间呢喃问语登时被泣血哀鸣所取代。
  我最终还是没能问出那句话。
  几番折磨下来,我已疼得麻木,嗓眼沙哑得发不出声,头颅无力垂在胸前,木然望着脚底缭绕云雾,耳听那侩子手道:“结束了。”
  他替我细致缝合伤处,又启了瓶药助我愈合疤痕。我艰难抬眼,那右半截身子,现下看似完好如初,却也只有我心知肚明,其中已是千疮百孔,再难复原。
  手铐被解开,我脚底绵软,不自觉向前跪去。所幸这侩子手颇有先见之明,伸手扶了我一把,才免去我丑态百出。
  眼皮渐沉,我却还记着他先前未说完的话,反手攥住他,执意问道:“你还没告诉我,那个帝姬……她如何了?”
  他沉默很久,抚上我的眼,轻声劝:“她所托非人。放心,你定不会如她一般。”
  我这才安心,勉强笑道:“承你……吉言。”
  这两句话已耗费我全身所有气力,我终于阖上眼,安稳睡去。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我仿若被寒冷围困,坠入满溢着梅花暗香的温柔梦境。
  醒来时,四周已不是临霄丹台的摆设。
  我虚虚睁着眼,发觉额间置着一块寒魄,灵力自眉间涌入,于体内周转不息,将锐痛消减几分。
  “醒了?”
  待看清身旁那人面容,我讶然道:“伏泠娘娘,怎会是您?”
  难道云翳没有将我带回玄丹?
  那仙骨呢?他可有妥当收着,带给主人疗伤?
  我实在放不下心,掀开被子就想赶赴玄丹。
  伏泠却按住我的手,语气不容置疑:“安心在此休整两天,莫要犯傻。仙骨已被云翳取走,吾儿亲自随行,有他坐镇,杪儿定会无碍。”
  我提着的心落回原地,喃喃道:“如此就好。”
  她扶着我躺下,垂首看了我片刻,眉间笼上轻愁:“这么做,真的不会后悔吗?”
  “……其实您不必为我难过。”
  我那不合时宜的自尊心又开始隐隐作祟,下意识地避开她怜悯的目光,道:“此番褪去仙骨,我也并非毫无所求。只盼着能挟恩图报,让主人多爱我几分罢了。娘娘,我并非无私,恰恰相反,我是太过贪心。”
  “贪心不足,只会适得其反。”伏泠若有所思,目光与我相接,却不像是在看我,而是透过我那双眼,望向了另一个人。
  “所以吾学会知足,便再不会觉得失望。”
  “娘娘?”
  “……只是想起些前尘往事。”她回过神,为我仔细掖好被角,“不说了,继续睡罢。”


第84章 巫山一段云·其六
  经过数日调息,我身子已无大碍。此番实在叨扰伏泠娘娘太久,今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动身返回玄丹。
  推门出去,挨家挨户问了好几位仙娥,我这才寻见去莲花池的路。
  池水清浅,亭角飞檐以莲为象,雕作千瓣,垂以清铃二三,纱幔垂曳,无风自起。
  遥遥望见伏泠娘娘站在池边,眉目低敛,不知是在赏池中鲤鱼千尾,还是心事重重却无人可诉。
  我正待开口唤她,却见她身后还杵着个缁衣劲装的高挑男子,长发束以嵌玉银冠,右手抵着腰间剑鞘,面色极冷。
  二人似在商谈要事。
  我识趣地闭上嘴,想转身离开,不料迎面与人相撞。痛呼一声,我揉着额头,分出些许目光看去,竟是昭华。
  也不知他何时现的形,还这般悄无声息地,当真是吓了我一跳。
  “听这声音,看来你伤势已痊愈大半。”
  “……好多了。”倚在他胸膛的姿势太过不妥,我觉出些不自在,退后几步,与他远远拉开距离。
  “躲得倒快。”昭华语气没什么波澜,看向莲花池,“你是在等母后?”
  我颔首:“走前,想与她道谢。”
  “恰逢今日朝中无事。”他提步上前,与我并肩而立,“陪你等一会。”
  我知道并非如此,却也鬼使神差地没有像往日那般赶瘟神似的驱赶他,语气颇为平和,仿若在与久违谋面的老友相谈:“你可知娘娘身后那人是谁?”
  “是母后长兄,伏夷。”
  “确是有几分相似。”
  伏泠娘娘生得霞姿月韵,伏夷也是不逞多让。可惜,纵是长相美貌,眉目却过于锋利,如一柄饱饮鲜血的利刃。稍不留心,便会丧人性命。
  尤其那双眼,望向伏泠娘娘的时候,分明是昭然若揭的爱|欲,连遮掩都不愿。
  哪像是兄长看妹妹的眼神?
  我犹疑着该不该提点昭华几句,然转念想道,旁人家家事,我一介外人,又有何资格插手?况且,这伏夷表现得这般明显……
  迟钝如我,都嗅出些不对劲。
  遑论昭华?遑论伏泠?
  我默然垂下眼,发觉昭华不知何时递手过来,掌间落着一根霜白羽翎,毫无杂色,分外剔透。
  “拿着。”他耳尖微红,催促道,“赏你的。”
  “这是什么?”我虽没见过什么世面,宝物的好赖总归能分清一二。
  “……护心翎。”昭华稍作停顿,“你带着它。此物虽不能取代仙骨,却也能抑制些许妖气,聊胜于无。”
  护心翎,东极咸阴圣物。
  一鹤惟一,一翎难求。
  既是护心,给了我,他当如何自处?
  我推开昭华的手,沉声道:“还需我将那日的话再说一遍吗?你既非我的至亲,也非我的爱侣。我没有收下此物的理由。”
  昭华耳尖微红褪去,沉默了会,若无其事地轻嗤一声:“冥顽不化,你真是块开不出花的木头。”
  “你若这么想,便算是吧。”
  人情这方面,我向来遵循片叶不沾身的原则。
  不拖不欠,清净。
  昭华并未坚持,收回羽翎,又撩起我衣袖,两指把住脉象。我下意识地想挣开,反遭他敛目低斥:“别乱扭。”
  我被他这番气势唬住,没了反抗的意图,怔然望去,葱茏玉指绽如莲花,由腕及肩,接连拂过我周身七处关窍。
  体内消散殆尽的仙气,而今竟隐隐有复苏之象。
  “这道护体仙气,可暂保你无恙,但终究不是长久之策。待云弟醒来,切记向他讨取玄鸟尾翎。”
  “你……”
  “不必。”昭华截住我的声,“此举权当作谢礼,谢你玄丹的悉心照料。除此以外,再无他意。”
  我如鲠在喉,说不出话。
  与伏泠道过谢,她轻轻颔首,望了昭华一眼,没再作挽留,只拍着我手背,嘱咐我日后有难处,定要来阆风宫寻她。
  我心里感激,又与她说了会话,这才挥手告别。
  昭华奏鸣玉笛,招来丹顶仙鹤,手掌轻握起我腰肢,托着我稳当落座在流羽鞍上。
  “你为云弟做到这番田地,他醒来,定会……”昭华欲言又止,剔透灰眸沉了些许,似有黑云翻墨,搅乱这一方沉寂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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