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伏清面色红了几分。
我眼中多了些揶揄笑意,意有所指道:“在梦里也会觉得疼吗?”
伏清眼神迷蒙地看着我,似是并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欲拆穿,挑起他的一缕长发把玩,随口问道:“这些伤是如何来的?”
“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为何?”我摇了摇头,十分不赞同他的这番话,“我说了,我想要多了解你一些,你不要再将所有的话都藏在心里。”
伏清声音淡淡:“我不想束缚住你。”
我不以为意:“这些伤如何拿能束缚住我?难不成,它们是与我有关吗?”
这句话我只是随口一提,并未当真。
伏清却蓦然沉默下来。
我脸上的笑渐渐有些挂不住了,心里隐约浮起一个荒谬至极的想法。
“你莫要告诉我,我每取一次心头血,你也会剜上自己一刀。”
伏清微垂下眼,没有应声。
我讷讷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辛儿的事,对不起。”伏清微顿,“我本打算,要尽快取到苍阗之血,等辛儿病好后,便任你处置。”
“但我也明白,伤害既已造成,就再难弥补。你既然喊疼,而我亦无可奈何,惟有陪你一同承受。”
我想同他说,其实并不疼的。
我先前不通痛感,故意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也只不过是想让他觉得亏欠我,却不料他当了真,还为此耿耿于怀。
除却这句话,我还想说,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也不必觉得歉疚。
为他放血,是我自愿。
感情的事,谁对谁错,哪里分得清楚呢?
又何必非要分个清楚?
可最后开口,却也只是颤声笑了笑:“原来真君这么喜欢我。”
伏清静默许久,极轻地一颔首。
见他难得乖巧,我不禁得寸进尺,将那几道伤疤一一亲过,方神色餍足地抬起头,点着那颗朱砂痣问他,“那这颗痣呢?”
也不知为何,我实在在意这颗痣。
一靠近它,我的眼尾便烫得厉害,连耳旁也萦绕着絮絮人声,好似在不停低语,久久挥散不去。
伏清半阖上眼,语气疲惫:“生来便有了。”
“不知为何,我一看见这颗痣,就觉得万分熟悉。”
“是吗?”
伏清声音越来越轻。
我不肯放过他,自顾自地道:“既然是心间痣,那你前世一定有个分外要好的情人。”
“……”
“我倒也有一颗痣,可惜长在了眼尾。太过醒目,我不是很喜欢。”
“……”
久久得不到他回应,我抬眼看去,才发现伏清已阖目睡去,眉头正习惯性地微微蹙起。
我替他将那蹙起的眉峰向两边抚平,心想,今日他一定会做个好梦。
第61章 番外·声沉云杪(上)
1.
“主人?主人!”
这声音如同地府里不停催命的鬼铃,令人烦不胜烦。崔嵬君叩着桌面的指尖一顿,终于回过神,微微抬眼,问道:“怎么了?”
“主人自从刚才回来后,便一直很不开心……是因为见到了那个负心汉的缘故吗?”
他攥紧拳头,语气有些愤愤不平:“他居然还说你们从未见过,怎么可以这样?我都不知他究竟还有没有良心,主人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还——”
“够了。”崔嵬君打断他,“灵闺,不可戾气过重。”
灵闺收了声,闷闷不乐地垂下头:“是,灵闺知错了。”
这时,自门口席卷而来一阵青色流萤,随后化作浓雾阵阵。少顷,伴随着银铃声响,一名红衣女子从中走出,面容艳丽动人,神色却是阴沉得有些可怖。
她看了崔嵬君一眼,冷声问道:“急着叫我回来有什么事?”
“没事便不能叫你回来了吗?”
她秀眉微扬,神色似笑非笑:“怎么?我这样对他,你这是又舍不得了?平日里你我数月也见不到一面,今日他一出现,你便也跟着出现,未免太过刻意。”
“我不知那人也会在。”崔嵬君支起下颌,语气毫无起伏,“你方才无故离席,是北渚叫我来寻你。依我看,他对你还算上心,你也该收敛一下脾性,别叫他太过难堪。”
“……毕竟,他算是你的父君。”
“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君子?”静姝嗤笑道,“父君?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你便不觉得羞愧?杀父轼兄的时候,怎么也不见你眨一下眼?”
崔嵬君微微笑了笑:“我只是拿回我应得的。就好比,你与我结盟,也是为了拿回你应得的。”
静姝恨声道:“别拿我与你相提并论!”
“是吗?”崔嵬君不置可否,“帝姬,你与我是一类人。”
“我说了不是。”静姝冷笑,“我比不上你这般有能耐,被一个贱种迷得神魂颠倒,竟连成神的机会都愿意舍去不要。你是真忘了自己的本性了?当什么情圣,也不害臊!”
“成神之事不过时间早晚,不需帝姬费心了。”
“那自然最好。”
静姝眸光微沉,指了指他额前的干青珠:“还有,既然已决定与我结亲,总该将那颗破珠子给我扔了罢?戴了几千年了,还没戴够?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崔嵬君微怔,指腹摩挲着干青珠,眼神有片刻的空茫。但很快,他便收整好情绪,语气温和淡然:“这件事,也暂且不需你费心了。”
静姝气结,怒意隐而不发:“随你。只要帝后的位置是我的,这珠子你想戴多久就戴多久。云杪啊云杪,守着一颗珠子不放,这世上不会有比你更可悲的人了。”
可悲?
他是琳琅天阙的主人,是整个仙界的主人,之后再过百年,他会问鼎天道、渡劫封神。
怎会可悲?
那双露在面具外的凤目沉如死水,泛不起一丝波澜。
他既然已决心将心舍弃,就不会再有多余的情思愁肠。此时面对着静姝的恶言相对,倒也不欲多加辩驳,只是漠然应道:“或许吧。”
第62章 番外·声沉云杪(中)
2.
静姝心道,如今面前的这个人真是无趣透顶。
自入主琳琅天阙之后,这人已不愿再多费心思去逢场作戏,索性戴上了面具,连敷衍的笑意都很少再有,而这十年里,便更为甚之。
她虽看不惯崔嵬君,每每见面,总是要出声讥讽他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模样装得情深万分,隐匿在表皮之下的,却是无数道弯弯绕绕的诡谲心思。
算计别人不够,还要算计自己。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只是即便如此,至少在那个时候,他看起来,还是鲜活存在着的。
静姝皱了皱眉,拂袖化作万千流萤而去。
灵闺向来有些惧怕这个喜怒无常,翻脸如翻书的干桑帝姬。如今静姝一走,他终于松了口气,将一直低着的头抬了起来,扯了扯崔嵬君的袖子,小声道:“主人,你还好吗?”
自上任侍从竹罗叛逃琳琅天阙以后,便由他着手接任了新的侍从一职。到了今日,掰指算来,也已经有数千年之久了。
对于这颗干青珠的来历,他虽然所知不多,却也大抵明白,这是主人的不愿提及的前尘往事。
青玉面具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森冷的光,一如那双郁色沉沉的凤目。
灵闺看得胆寒,连忙将逾矩的手松开,重新低下了头,心里暗暗想着,主人这十年来,真是越来越有上位者的威严了,只消一个眼神,已让他心生怯意,两股战战。
空气仿若凝固,灵闺屏住呼吸,双眼不安地眨了又眨,终于听见上方传来一声:“无事。回房罢。”
3.
干桑的花海很美,比起琳琅天阙上终年一成不变的云海,要多了几分生动鲜活的景致。
其中常有流萤翩然,落下星星点点的动人磷光,映衬着皎洁月色,便成了世人口中长提及的“葳蕤生光,月照花林”之象。
灵闺屈膝而坐,目光追随着青色流萤,时而向上,时而向下。
身为侍从,总是要将主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得算无遗策才行。因此,他今夜也并不急着离去,而是守在门外。以防夜里主人临时有什么吩咐,他能够第一时间得知。
过了许久,屋内仍是没有动静。
他困意渐浓,头不住向下颠去,眼皮也沉得快抬不起来。将睡未睡之际,听到咯吱一声轻响,似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打了个激灵,登时便清醒起来,揉着眼,语气含糊道:“主人?”
崔嵬君推开门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有一瞬间,他看着脚下缩成一团的人影,仿佛突然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凄风冷雨的夜里。
巨石上的那人,全身都已被雨淋得湿透,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即狼狈又可怜,却执意抬起头,眼睛通红地望向他。
“主人,我已经找到了你要的玉魄,那你也答应我,不要与帝姬成亲,好不好?”
他明知眼前是幻象,不可放任自己沉迷其中,却还是甘愿被那张脸所引诱。
像是为了弥补那时的遗憾,他想也不想,一个“好”字就已不自觉地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