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认真道:“我也喜欢。”
我有些不明所以,但没吭声。
82.
伺候他入塌后,我本想在桌子上将就着趴个一晚,云杪却拉住我的手,语气轻柔但不容置喙:“你今晚与我一起睡。”
“……这恐怕不合礼数。”
我十分为难。
往常在冠神族,我伺候他入寝后,都是回自己的屋子里睡觉的。族长特意将我俩分开,就是不想云杪总是与我纠缠不清。
若是他知道我今日与云杪同床共枕,许是又要大发雷霆,指着鼻子骂我废物。
我实在不想横生枝节,站在床前与云杪僵持许久。不料他平日看着温柔,手劲却十分大,无论我如何使力都挣脱不开。
云杪微微笑着,毫无半分退让之意:“你今晚与我一起睡。”
我见实在没有还手之力,只能妥协:“好罢,那你先松开我。”
等云杪松开手,我转了转发红的腕骨,不情愿地褪下长靴与外衣,平躺在床榻,闭上眼装睡。
“少箨?”
云杪替我掖好被子,叫了声我的名字。
我死死闭着眼,装作没听见。但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即便我已闭上眼,仍觉得十分不自在。
过了许久,云杪终于放过我:“你睡吧。”
捱到那道目光消失,我暗暗松了口气,也想随之入睡。却不知为何,躺在云杪身边,我半分睡意都提不上来,总是觉得神思不宁,无端烦躁。
在心里默念了八千四百九十六个数之后,我忍不住翻了个身,悄悄将眼睛撑开一条缝。
月下清辉自窗边而入,即便海玉明珠光芒已收,屋内仍是稍显明亮。
云杪面朝着我这个方向,凤目阖起,精致五官笼罩在阴影之下,不复柔和,是有些骇人的冷漠。
我静静看了会,想着,世道可真是不公。我毫无困意,许是要一夜不眠。他倒是自在,这一觉应是睡得安稳极了。
第35章 故人入我梦·其三
83.
我最后确实是一夜未睡。
熬到下半夜的时候,我本想起身走动走动,不料刚直起身,云杪便攥住了我的手腕,又把我拽回榻上。
我重重落在塌上,又惊又疑。
凝神看去,他仍是闭着眼,长睫安静垂落,在脸上晕开两抹阴影。
若不是如此,我险些以为他在装睡了。
见起身无望,熟睡亦是无望,我只能认命,任他紧紧攥着,盯着窗外愣神。
不知过去多久,天光乍晓,落雪稍歇。
云杪终于松开我的手,慢慢睁开眼,眸光一派清明。仔细看去,那双通透的湛青色瞳仁里似可包容万物,尤其是我那一夜未睡、萎靡不振的面容。
我与他面面相看片刻,听他问道:“为何不睡觉,反而一直看着我?”
看来他是真睡了个好觉,浑然不知自己攥着我的手腕攥了一个晚上,害得我连翻身都难。
但他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我总不能怪罪他,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顺着他的话说了下来:“你实在太好看。”
云杪微怔,面上晕开清浅笑意:“是吗?那再多看一会。”
说着,他直起身,泼墨长发尽数垂落在塌上,眼底沉着晦涩难明的暗光。须臾,他极慢地俯下头,向我挨近了些,及至呼吸可闻。
他笑着说:“看吧,我只给你看。你想看多久,便看多久。”
我指尖缠着云杪的发丝,又与他鼻尖相抵,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等到呼吸交缠几个回合后,我才恍然大悟,明白这股不对劲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
我推了推他:“你靠得太近了,我看不见。”
云杪被我推了一掌,却是丝毫未动,面上笑意愈深。到了最后,竟是忍不住笑低了头,自然而然地埋入我颈窝。
“好少箨。”他尾音微微挑起,勾的是柔肠百结、百转千回,连我听了也不禁失神,“你还是与以前一样,丝毫未变。”
我皱眉:“以前?我一直都是如此。”
这句话之后,他敛去笑意。默然许久,竟不再逗弄于我,而是拉着我一同起了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与北渚真君尚有要事相商。”
我应声,赤脚下了塌,从柜中取来衣服,替他更衣正冠。打理好他后,才有心思顾自己的穿着。
他站在门前看我,眸里仿佛揉碎一汪春水,温柔非常:“你慢些,不必着急。”
话虽如此,我还是丝毫不敢懈怠,极快地穿戴好,匆匆扫了眼铜镜,确认形容无碍后,才微喘着气,站在他身边。
云杪拍拍我后背,安抚道:“说了不必着急。便让他等我一会,也是无碍。”
我看他一眼,没敢吭声。
默默想着,他怎么如此大的口气,竟连干桑族的北渚真君都不放在眼里?若是让别人知道了,许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幸好他只是告诉了我。
84.
赶到了寻芳殿后,云杪先我几步上前,与那殿前守卫低语数句。我不欲偷听,在离他不远的位置停下来。
等了会,听他转头叮嘱我:“少箨,你在此地候我。”
我点点头,本想听他的话安分守己。可那守卫面色实在不虞,半分好脸色都不舍得给我。我虽已觉得司空见惯,但长此以往,仍是会有些不自在。
想了想,还是迈开脚步,在四处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都说干桑族有“葳蕤生光,月照花林”之象,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如今却只余满目素白,毫无特殊之处,许是因为到来的时间着实不算好。
但——
想起昨日的事,我蹲下身,手心捧起碎雪,学着上次那人的动作,慢慢地搓出一个晶莹圆润的雪球来。
原来这也没有这么难,我都能耍得有模有样。可见那什么东极少君,空长了副好看的脸蛋,脑子却实在是蠢。
我想到此,嘴角竟又忍不住牵了牵。
从中得了趣,我搓了好几个雪球,尽数堆在脚边。忽然,我耳朵一动,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嘈杂声响。
细细分辨,原来说的是“小怪物”三个字。
我不明所以,抬头看去。
前方不知何时围了许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冷嘲有之,暗讽亦有之。
那被称为小怪物的是名女童,双手垂在身侧,脊背微微弯曲,耷拉着脑袋,一语不发。
慢着——
那女童看着并不像是干桑子民,反而像是妖族中的白狐。她应是化形不太熟练,身子虽化成人形,兽耳和兽尾仍收不回去。蓬松狐尾垂在地上,好似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
人群为首的是名蓝衫男子,瞧着尚且算得上面目端正,只是神态猥琐,看上去十分令人生厌。
他捏着鼻子,阴阳怪气地道:“哪来的狐狸骚味。”
其他人跟着起哄:“好好待在你的老窝里,没事出来瞎溜达什么?还给真君送礼?别操这个心了!有这闲工夫,怎么不把你身上那股味冲冲干净?”
“你那母亲也是,妖族那帮狐狸精究竟有哪里好?怎么比得过我们北渚真君?”
这时有人接道:“你可是瞧不起妖族那帮骚狐狸?人家一个眼神飘过来,你怕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给忘了!她那不检点的娘,还不就是这样被勾的五迷三道?”
蓝衫男子啧道:“别说,仔细看看,这小怪物长得也怪水灵的,不知到时候在床上够不够带劲。不对,慢着——若是她怀了我的种,到时候生出来,岂不也是一窝小怪物?”
众人听了,哄笑四起。
那女童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一个劲地摇着头,碧绿的狐狸眼无措地睁着,泪凝在睫,身形在雪中簌簌发抖,更显羸弱渺小。
我看了会,垂下眼。
云杪曾和我说过,凡事切记不可强出头。何况对方人多势众,我势单力薄,毫无胜算,不可冲动行事。
不可冲动行事,不可。
我虽这么想,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拾起了脚边堆着的雪球,运力掷去。
男子一心调笑,毫无防备地被我砸了个准心,抬袖用力抹去脸上雪屑,气急败坏地叫骂:“妈/的,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
既然已经插手,那就无法全身而退。事已至此,我倒不如做件好事,帮着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也省得那小狐狸受尽侮辱。
我直起身子,沉声道:“我在这里。”
听到声音,那蓝衫男子看向我,面容几欲扭曲。
看来他已被我激怒,我现在所要做的,不过是再添一把火。
学着族长平日里对我说话的语气,我冷斥道:“没用的废物。有本事来追我,不知你们敢不敢?”
我又不是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即便他们追上我,被按着打一顿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那人厉声道:“给老子追!他跟这小怪物是一伙的!”
早在他开口前,我就已经转身逃跑。只是地上积雪厚重,行走起来尚且不易,更不必说是在上面疾跑。
他们似是十分习惯雪路,开始分明落我很远,但不消片刻的功夫,已是紧追不舍。我寻了个空当回头看去,其中一人的手就快抓到我的衣服后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