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他手里拿着一壶酒向苏殷卿走来。
苏殷卿不好意思的转过身子,道:“我还需更衣,将军可否转过去。”
夜昭“噗嗤”一笑,道:“你我同是男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苏殷卿愣了一下,他抓紧了那袍子,接着道:“将军可否想过,何时成亲?”
夜昭倒了杯酒,撇向苏殷卿,道:“如此,不是挺好的吗?”
苏殷卿眼神突然明亮了几分,他转身看着夜昭,道:“您是说,和我这般.....挺好的吗?”
夜昭道:“是....为何要走呢?为何要......”
他抬头看着天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而苏殷卿则穿好了衣裳,坐在他对面细细瞧着他的样子,看着看着,便笑了。
夜昭奇怪的问道:“笑什么?”
苏殷卿道:“我在笑您非君子,却故作君子。”
“为何这么说?”
“君子,不应该滴酒不沾吗?”
夜昭无奈的道:“既要谈吐文雅,又要滴酒不沾,殷卿你这实在是强人所难。”
苏殷卿道:“将军,可知青玉剑法?”
夜昭道:“不知。”
苏殷卿道:“我教您吧,这样的话,将军的武功岂不是更上一层楼了,也就.....也就.....”
夜昭道:“什么?”
苏殷卿道:“也就不必受这么重的伤了。”
夜昭愣愣的,他抓紧了酒杯,像是要将它捏碎一般,而祸端,也是从此刻埋下的,如苏殷卿所说的那样,夜昭的功力确实更上一层楼了。
又是一年桃花时节,兰城烟雨蒙蒙,宛如画境,雨点打落了桃花,让人不禁有些感伤。
落花时节,又逢君。
又逢君......
苏殷卿坐在茶馆中,等待着夜昭的到来,推开窗子的那瞬,雨吹打在他的脸颊上,苏殷卿急忙将窗子合上,不知为何,他有些怅然。
那种由心而发的感伤.....
“将军.....”
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苏殷卿急忙将门打开,他看见了浑身是血的夜昭。
夜昭看起来昏昏沉沉的模样,不一会便倒在了苏殷卿的怀里,他轻轻的问道:“殷卿.....是你...吗?”
“你还在..”
“对不起.....对不起殷卿......”
他手里的剑忽然落到了地上,因为空出的双手,正抱着苏殷卿。
苏殷卿呆呆的问道:“为何....要道歉?”
夜昭没有说话,只是抱着他,苏殷卿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和血腥味,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居然伤成了如此模样。
苏殷卿道:“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可夜昭已经没了言语,他昏了过去,样子也极其虚弱,苏殷卿将他拖进榻上,垂眸盯着他的面容,随后将他的外袍脱下查看伤势。
“怎么会....”
苏殷卿惊诧不已,他急忙用法止住了夜昭的血,看着他心口那长长的疤痕,苏殷卿陷入了沉思,他皱了皱眉头,随后把掌心放在夜昭的伤疤前。
看着青色的灵光渐渐渗入夜昭的伤疤中,苏殷卿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但不一会,他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气息也很是不稳。
在一旁看着的沈相沉睁大了双眼,因为苏殷卿,是在透支自己的修为和性命替他修复伤口,没想到他去绝尘峰这么久,竟然只是学了这个东西。
虽说这次受伤较为严重,但也不至于如此,苏殷卿.,是真的可以为夜昭付出一切....
“殷卿。”夜昭猛的握住了苏殷卿的手。
苏殷卿立马将他的手握紧了些,道:“将军可好些了?”
夜昭道:“一条伤疤罢了,你不必......”
苏殷卿道:“我不希望你多一条伤疤,这样的话,伤痛也会少一些吧。”
“将军曾说过,只要伤疤在,你便永远不忘。”
“虽然不知道疤痕后的故事,但是.....我希望将军能忘记这份痛苦。”
夜昭的手微微颤动,他不可置信的注视苏殷卿真挚的眼神,因为这疤痕,是他自己所伤,只是为了测试苏殷卿对他的感情罢了。
他是想到了苏殷卿会帮他,但是没想到他能做到如此地步。
苏殷卿笑道:“将军,快些好起来,你不是说,今年三月一同去赏十里桃花吗?”
夜昭点了点头,道:“三月漫步桃林,六月共沐清泉,八月共度中秋,十二月一同赏雪......”
苏殷卿道:“四年以来,一直如此。”
夜昭点了点头,道:“以后也会如此。”
苏殷卿眼含笑意,将手放在夜昭的头上轻轻抚摸,温柔的道:“自然,以后还长着呢。”
夜昭安心极了,他合上了双眼,慢慢的睡去了。
而苏殷卿则在一旁看着他,嘴边挂着淡淡的笑意,他小心翼翼的触摸着夜昭的五指,接着又缩了回来,但这样,对他来说已足够了。
可是,谁又能料到,沈相沉这么快便来到兰城,当他出现在两人眼前时,似乎一切平静都将被打破。
沈相沉忽然觉得不该来,也许没有他,这两人反而会平淡的度过一生。
但夜昭又是那么的偏执,他固执的认为自己本该糜烂,本该在深渊里发烂发臭,想来也是因为经历的缘故,沈相沉见过他少年时的模样,和那些无忧无虑的弟子们不一样,他总是冷着脸,时而坐在高楼上眺望远方,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也总是擦拭剑身时,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或许是放不下过往吧,这种恨意,这种纠结,使他总是处在两个极端。
偶尔放纵恣意,时常身不由己。
他清楚的知道,这是自己选择的路,他也清楚的知道,苏殷卿是何其无辜。
所以哪怕到最后,他都没有伤他分毫。
可能在旁人眼中,他只是心软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无比清楚这是什么感觉,这么多年,他从未对任何人手下留情,不管是旧人,还是同门,亦或是无辜之人.....
夜昭的五指轻轻拂过琴弦,他希望自己能稍稍平静些,但似乎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他依旧烦躁难安,这时,窗外的落花,却勾起了他的思绪。
“三月....漫步桃林,赏百里桃花,共饮一坛阳春酒,如何?”
他想起了苏殷卿这句话。
如今,花却终是赏不了了。
他坐在桌边,提起笔,写道:共向桃林深处寻,与我....与我此世.....共逍遥。
他没有选择三生三世,因为他从不信来世,只信今生,但他又思了一思,然后将“此世”改成了“来世”。
放下笔的那刻,他眼里多了一丝忧愁。
“来世吗?”
“或许.......”
“罢了。”
比起来世再遇见他,还是永生永世不要遇见他比较好。
☆、一百一十八 答案
恍惚中,他好像回到了那个不起眼的村庄,可是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既模糊又真实,他试着让自己努力清醒一些,但这么做,也没有任何意义吧。
他紧皱眉头,垂眸看着伤口处流下的鲜血。
从此以后,权利,纷争,纠葛,这些就与他无关了。
或许那个名叫沈相沉的人,才是对的,看着他坚定不移的眼神,他担忧千沧雨的模样,夜昭不禁有几分怀疑,他不是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决定,只是如今走到了这个地步,再想回头也没办法了吧。
他强撑起身体,一步步的走向远方。
江湖路远,而他注将孤身一人,从开始,便是如此。
可若是说他无情,离开兰城的每个夜晚,他总是独坐高楼,眺望远方,眼中好似有无尽的忧愁。
沈相沉不知他为何如此固执,可当初那个受尽折磨的人是他的话,他可能会比夜昭还要疯狂,还要固执。
让沈相沉最为动容的不是苏殷卿和夜昭在兰城的相处时光,而是洞穴之内,他毫不犹豫的拯救苏殷卿那刻。
沈相沉看的分明,是夜昭跟踪了他们一路,他本不打算动手的,可是最后那一刻,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吧,或者说,是他本能的想救苏殷卿。
那一瞬间,宿命什么的,就已经不重要了。
“殷卿啊,你说若是你,是天下重要,还是.....”
“什么?”
夜昭瞧着他,极其认真的道:“还是我重要?”
苏殷卿无奈又宠溺的笑道:“将军问这个做什么,真是幼稚。”
“可是...我想知道。”夜昭握住他的手,再次投来诚恳的目光。
苏殷卿道:“不会吧,你还是真的幼稚。”
“自然是将军重要,如若将军不在,那我要天下做什么。”
夜昭笑道:“我若是死了,那你怎么办?”
苏殷卿道:“将军可不会,将军武功盖世。”
“不过啊,你若是真的死了,那我便等着你,生生世世,不行的话,就来世,如何?”
“来世?”夜昭不禁笑出了声。
“你还真信啊.....”
苏殷卿有些恼怒的道:“将军是不期盼来世了?”
夜昭坠下长桥时,想起这句话,他嘴角微微扬起,轻声道了一声:“来世........”
那时,不管他承不承认,他心中也已经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