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怎样的人?”
老人目光浑浊,眼珠子转了转,努力回忆,太多的话语也只汇成了五个字:“是个痴情人。”
原来张权与其妻恩爱非常,可惜妻子早逝,他在其妻子去世后,悲痛不已,除去每日祭奠外,还谱写了一首叨念妻子的乐曲,此刻正有人在演奏着,那曲调算不得好,平淡又简单,无特别之处,可在当下显得悲凉不已。
清渝一时听呆了去。
返回九天之前索要了那乐曲,带回了龙乾居。
灼炀来的时候,便听见断断续续的吹笛声,另有些龙族小仙一脸无法说出口的愁闷,见着灼炀来了就跟见着救命恩人一般,急急凑上来。
“灼炀君——您可算来了!”
龙族小仙们难得将激动的神情全都表达在脸上。
“主君今日下凡带回一曲子,然后就一直拿着笛子在吹,都不曾出来过。”
“我们虽然不太懂音律,可怎么听也不像是正常曲子啊,灼炀君您给听一听呢?”
灼炀听了会儿,时高时低,音调毫无连贯性,偶尔冒出一声刺耳的声来,只觉有些哭笑不得。
清渝约是吹累了,灼炀进去时看见清渝正在琢磨手上的笛子,他笑了一声,善意道:“笛子是比其他乐器容易上手。”
清渝放下笛子:“可还是有点难。”
“我看看。”灼炀走近,“看看究竟是什么曲子让你这么入迷。”
清渝将曲子递给灼炀,同时将他在人间看到的一切通通说了一遍,灼炀听了后自言自语:“羡慕吗?”
“什么?”
彼时灼炀还没敢捅破窗户纸,他随即摇摇头:“没什么,我吹给你听。”他看起来极其自然地接过清渝手里的笛子,吹奏起来。
片刻后,龙乾居终于迎来了正常的乐声。
在当下气氛下,这曲子倒不显得悲伤,平和的曲调反而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奏完这一曲后,灼炀将笛子还给清渝,思索良久后,开口轻声道:“一世守一人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清渝比灼炀更常下凡,见识了太多人间惨事,他便是随意举一个例子都充斥着人性的阴暗和反复无常,不然张权这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又怎会被这么多人悼念。
“那是人类,人类自出生起就蕴藏着上一辈传承而下的善恶,成长过程中被四周环境影响,自然这真挚之心都显得尤为珍贵,可我们存在于九天,”灼炀坐在了清渝身侧,“诚挚是本就应该的事。”
清渝:“我没有说你不诚挚的意思。”
灼炀啼笑皆非:“我没这么认为。”
沉默了一会儿,灼炀问:“要我教你怎么吹吗?”
清渝点头。
“那下次下棋时手下留情。”
“可以。”
灼炀便一点一点地教清渝,可清渝好似真的对音律一窍不通,且无法入门,直到日落时分,那吹奏出来的音调都透露着怪异。
好在清渝自己已经满意,他邀请灼炀一起参加莲子羹的制作。
龙族小仙们得知灼炀君留了下来时,几乎快喜极而泣,灼炀君不仅拯救了他们的耳朵,还拯救了他们的嘴。
灼炀留下来帮着龙族制作好莲子羹,跟着清渝他们一起观看人间盛景,直到夜晚便有些不想离去了。
恰好清渝邀请他要不要一同沐浴。
龙乾居后面有一个大池子,池子里还飘着无数白莲,这里是龙族们畅游的地方,碍于灼炀君在,龙族小仙们便没有多打扰,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人。
清渝俯身拾起一朵白莲,嗅了嗅,而后一跃而入,化成龙身在池子里畅游。
龙身长而优美,在水池间翻腾,泛起的水花坠在莲叶上,缓慢顺着叶片落下,带着冷气,随着清渝的潜入,溅起的水花落在了灼炀脚边。
灼炀无声吞咽一下。
清渝游了一圈后停下,邀请灼炀:“来试试?这里的池水因着莲花,都浸着一层香甜,沄池曾经在这泡了一下午,到晚间闻着自己身上的味就馋了。”
灼炀笑了笑:“我也馋了。”
“不是刚吃了莲子羹?”
灼炀:“是啊。”说着,他慢慢拖去衣裳,以人形入了这池子。
灼炀站立在池子的一角,看着清渝游着来回,他看着看着就如刚才清渝沉迷那首曲子一样入了迷,等到清渝累了,看回来才发现灼炀站在这里一动未动。
“怎么不动?”清渝往前,询问的同时从龙身化为人身,这一跃的过程中,宛如鲛人,等他从水中仰头而起时,两人已经相隔很近。
灼炀往旁边落了一步。
灼炀:“有些累了。”
清渝想起刚才忙活着做莲子羹的都是灼炀,便理解地点头:“就这样泡着也是极舒服。”他说完并排站立在灼炀身侧。
灼炀嗅着清渝身上淡淡的莲花味,一时间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你之前说人类会受到各种恶的影响,因而真诚不易,可就是如此才显得这份诚挚格外重要。我们在九天待了千年,没有挫折和坎坷,没有恶与自私,事事顺利,好像——”清渝转头看灼炀,“也没什么意思。”
灼炀微微蹙眉:“你觉得凡人有意思?”
清渝点头:“他们可以在一天内经历喜怒哀乐,也可以同外界糟糕的环境对抗,一生虽然短暂却充满了不确定,他们会因为爱一个人而甘愿孤独终老,会因为孩子的笑而开心整日,会因为一个日出,一场暴雨而动容,多生动啊。”
“可他们终将老去死亡。”
“正因为他们时间有限,每一日都显得绚丽极了,而我们时间漫长无边际,每一日都不过是在重复前一日,这样对比,好似他们的一生更有意义。”
谈论到此,灼炀转头看向清渝:“你想当凡人吗?”
清渝却没有说想不想,只是轻笑:“怎么可能呢?”
是啊,他们从一出生就在这九天之上,照拂着人间万物,怎么可能成为一介凡人。
☆、第 85 章
第85章
清渝往前又捡起一朵白莲细看,他转身想要去寻灼炀时,一个不慎,身子歪了歪,本自己轻巧就能恢复常态,哪儿料灼炀关心则乱,往前一把想要抓住清渝,反倒让清渝没了重心,往池子里跌去。
清渝本属龙掌水,跌入池子也并无大碍,可灼炀实在太过操心,他紧张地扶住清渝,两人便贴在了一起。
清渝有些好笑地问他怎么了。
灼炀犹豫半晌,知道了自己做了件多余之事,吞吐道:“没什么。”
“明日就该听音宴了吧?”清渝并不在意两人肌肤几乎相贴。
灼炀却有些心神恍惚,他感觉到清渝微凉的皮肤贴在自己手臂,敷衍地点头。
“明日你会唱《流》吗?”
灼炀回过神来,问:“你想听吗?”
“想。”
“那唱,”灼炀松开了本抓着清渝的手,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以后每年都唱。”
此后的日子并无特殊,灼炀在听音宴上除了奏一些他喜爱的曲子外,总不忘在最后奏一曲《流》,听音宴后,灼炀会来龙乾居参加灯节,他们晚间还会下凡混迹在人类中间,喝酒赏月,漫天聊着些有的没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
久到灼炀已经不觉得吐露自己的情感有多重要,他想他能够将此事藏到天荒地老。
如果人间没有动荡的话。
灼炀猛地醒来,只觉身侧不对劲,他伸手一摸,床榻空了!
“清渝!”灼炀坐起,惊慌地大喊,这片暗黑同往日有些不同,龙乾居的窗应当能透过一轮圆月,此间却没有一丝光亮,“清渝!!”他慌张地下来,往外走着。
忽而一人进来,言笑晏晏。
“这又是怎么了?”清渝一袭白衣,轻松地踏入,“将灵力全传给我后,自己不安起来了?谁让你擅自做主将这一身灵力传给我的。”
灼炀愣了,像是不认识眼前的清渝。
“我也想起来了,”此时的清渝恢复了往昔的样貌,“想起来后,我才明白现在每一日有多重要。”
灼炀还有些呆愣,他看着清渝朝自己走近。
“还傻着?这是我们第七世了,最后一世,你还坐在这里浪费时间?”
灼炀好半天后才清醒了半分,他这才顺着清渝的问题问:“去哪里?”
“去人间啊。”
去人间。
灼炀怎会不听清渝的,他站起来跟着清渝离开这里,踏出门时,他扭头望天,一片漆黑,别说圆月,连星星都不曾有,何时九天竟如此黑暗?
灼炀没时间想太多,他被清渝拉着去往了清渝最喜爱的人间,他们先去酒肆喝酒,饮下那一杯又一杯,再去听了小曲儿,又闯入青楼看了一圈,有些面红耳赤地走了出来,最后行走在街道上,买下一盏灯。
“送你。”清渝说,“以往都是你送我,这一次,换我送你。”
灼炀接过这盏毫不起眼的灯时,鼻子一酸,他收下这灯,宛若珍宝地抱在怀里,清渝率先迈开脚步,走在了他前面,他随即紧跟上。
前面走着的清渝在这昏暗的天地间,就似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