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渝听了个大概,转头看身后,门内毫无动静,不知羡水是还在床上哭啼着还是做什么,一想到刚才羡水做的事,清渝忍不住握紧拳头,这般唐突的事,灼炀必定对他这个敌人做不出来,这是羡水。
忽而身后传来小声的开门声,那开门之人必定十分小心,只听“咔”一声,再无巨大响动,可偏偏清渝没有走远,就在门旁,正巧同那门缝中的那双泛红的眼对上。
羡水探头探脑,眼珠子一转就对上清渝,嘴巴忍不住往下一撇。
羡水:“疼。”
清渝顺着往下看见羡水脖子还有一圈红印未消,是他刚才用力掐住后留下的痕迹,羡水这刚化成人的小妖竟连个消抹这点伤的法术都不会。
“你为什么欺负我?”羡水可怜巴巴。
清渝皱眉,再度对上羡水的双眸,确定他当真没有装傻。
是真的傻。
“你刚刚想做什么?”清渝不动声色地问。
羡水在门缝后站直了身子,一手扒着门缝,小声道:“没做什么啊,我就突然想这么做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咱们妖不都是这样吗?”
清渝听得头疼不已。
羡水见清渝站在门口,面无表情中又透着点焦躁,又隐约听见楼下的讨论,小声问:“你知道楚玉要成亲了吗?”他像个三岁小孩,将之前种种抛之脑后,“这是不是说明情劫快完了啊?”
而后羡水看见清渝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推开了自己扒拉着的门缝,他站在羡水门口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耍的什么把戏,如果是,既然局已经设下,找到杜悦才是关键;如果不是——”清渝顿了顿,他拽过羡水,一字一顿道,“以后这些事去找母麻雀做。”
羡水“啊”了一声,他没听懂。
*************
楚玉着一身红色喜服,眉目中的喜悦还不及县长脸上的一半,只有掀起新娘盖头的那一刹那露出了一分客气而有距离的笑颜。
县长之子的婚礼在这小镇里足足办了一周,前三天装饰打扮四处邀请宾客,第四天成婚,再留三天摆足了宴席。
羡水和淸渝来的时候,这县府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屏息静待着楚玉掀开这红色盖头。
羡水四周瞧了瞧,没见着乐溪的身影。
那边司仪嚷着送入洞房,人们终于是沸腾了起来,哄闹着要去闹洞房。
洞房外,羡水正透过窗户上的小破洞往里窥探,同时给清渝转述:“他们坐下来——楚玉给小沁倒了一杯酒——他们在互相喂对方酒——”
清渝打断:“不用事事都说。”
“哦,”羡水应了一声,继续絮叨着,“他们开始喝酒了——喝完酒小沁被楚玉抱到了床上——然后床帘拉了下来——”羡水往后退了一步,望向清渝。
清渝懒懒看过来。
羡水伸手捉住清渝的手:“快,躲起来,楚玉朝这边来了。”羡水拉着清渝往树旁躲去,等两人站在了院楼的大树后,看见窗户被一双手由内推开。
一人穿着小厮服利落地翻窗而走,落地无声,这踪影同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人抬起头时才能辨认出这是本该成亲的新郎——楚玉。
“他——”羡水惊讶地看着楚玉一身小厮打扮往外溜。
清渝从树后步出:“去找狐狸了吧。”
“那新娘呢?”羡水透过楚玉疏忽大意而未关的窗户隐隐看见一双脚露在了床榻外,红色的绣花鞋,看起来正是小沁。
羡水嚷嚷:“这,这——”羡水嘀咕,“这不太好吧……今日不是他们成亲么?”
清渝摇头:“他也只敢趁着黑夜做些事了。”
此时,本该昏沉黑暗的天际突然冒出火光来,灼灼燃烧,照亮了半边天,本喜庆的宅院跟着骚动起来,不少人跑了出来,街巷吵嚷极了。
“怎么了?”羡水问。
清渝心中一沉:“不妙。”说完挥动窗户,再次将窗户关紧,而后唤羡水“走”,那火光的方向不就是槲栎山庄!
街道上的人们慌乱地走着,叫嚷着“走水了!走水了啊!”一个说给另一个,众人就都朝着火焰燃烧处赶去。
羡水和清渝穿梭其中,羡水落在后,遥想着上一个遇见的情劫所发生的事,他猜测着:“狐狸,狐狸故意选在今天放火吗?”
他们距离槲栎酒庄越来越近,点点星火映照出人们有些扭曲的脸。
“好大的火啊——!”
“天啊。”
人们讨论着,放眼望去却没有一个人拎着水盆、水桶之类的器具。
街道上挤满了人,清渝和羡水来到此地时,那往日总是排着长龙的酒肆已经被火光吞噬,连轮廓都不甚清晰,火舌还在狂妄地吃下这顿饱餐。
“为什么没有人去救火?”羡水四周看去,看见了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楚玉,楚玉想要往前,被身旁一人拦了下来。
“别去啊兄弟!”黑夜之中,人们没有认出楚玉来。
楚玉被拦,眼中焦急,忙问:“里面还有人吗?!”
“咋没有,”那人道,“就那个老板在里面。”
楚玉闻言,脸色一变,压制着怒意,再度想要挣脱开那人的阻拦,道:“那还不赶紧扑灭!”
“嘿,你没听说吗?”那人语气一点都不慌张,甚至还带着点悠闲和幸灾乐祸,这使得楚玉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这老板喝醉了,竟然露出来一根狐狸尾巴来,幸好咱们聪明,趁他喝醉,一把火烧了这店。”那语气中还满是自豪,“我说这酒味道怎么这般好喝,原来是妖怪施了法。”
楚玉瞳孔一缩,这才发现四周的人都只抱臂观看,看着这向来热闹的酒肆被焚烧成灰,看着那漏了馅的醉酒小妖被火烧死。
这火光带给人们的不是恐惧,是漫天的喜悦。
他们发现了妖,并轻而易举战胜了妖。
楚玉没了动静,那人见他不再动弹,手下一松,岂料楚玉竟然站立不住,跪了下去,膝盖触及地面发出巨大声响,让人听了都觉得疼。
“你,你……怎么了啊?”
楚玉跪坐在地,手握成拳砸向地面,发出闷响,一下又一下,直到血腥味散出,那人见他这举动,暗骂了一句“疯子”,往另一边去了。
这场火并没有维持太久,天空下起了蒙蒙小雨,恰好熄灭了这火,也没有伤及无辜——两旁的屋子都完好无损,只有这酒庄被烧成了光架子,什么都没留下,就好似天降正义,这酒庄和这妖早就该死。
等火星消散,有人们吆喝着去寻那妖怪的尸体,一呼百应。
楚玉垂头坐地,一动不动。
“我这边没有!”
“这边也是——去那边再找一找啊!”
“拿个大一点的火把,这一点都不亮!!”
“快来一个人,把这搬开来看看!”
人们兴致勃勃,合力搬动着只剩下架子的这酒庄,想要看看尸体是不是被压在了下面。
楚玉缓缓抬头,看着夜色之中四处搜寻的人们,感受着雨滴打在脸上,他想起了。
想起自己正是在一个雨天遇见了一只狐狸。
他抱着那小小的一团白色跑进屋子里,在下人们进屋之前慌张地将它抱入柜子里,支支吾吾着好一阵,才不甘不愿地去淋浴换下衣裳。
这回来的一路疾驰着像是迎着什么宝贝,楚玉关紧房门,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柜子,柜子里,白色的小狐狸一甩尾巴,慢慢睁开了眼,正盯着他。
楚玉伸手,狐狸低声叫了起来,楚玉惊得缩回手,忙道:“我不会伤害你。”他笑,“我只想摸摸你。”
狐狸戒备地盯着他。
一人一狐僵持许久后,楚玉又端来一碗清水,轻声问:“要喝吗?”狐狸一甩尾巴,将人和碗一块儿甩走,瓷碗掉落在地,碎成一片。
狐狸瞧着地面,抬头见那少年也不生气,仍旧笑眯眯地盯着他,说他脾气可真大。
少年蹲在地上,凑近狐狸,保证道:“我就摸一摸你。行吗?”
狐狸身上的毛被雨水浸润后有些交错在一起,糊成一团,打着绺,少年想要帮他梳梳毛。狐狸这次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却没有再叫,任少年的手抚摸在自己的背脊上。
少年的手带着炽热的温度,温暖了被雨水淋透的小狐狸,一下又一下,少年小心又笨拙地帮小狐狸梳理着身上的毛。
少年忍不住道:“你真可爱。”
狐狸烦得转了个头,听见少年兴冲冲道:“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吧,好不好?我将你偷偷藏在这里,没有人会发现,我会偷偷养你一辈子。”
狐狸尚且还能偷摸着养。
人呢?
人也可以偷偷摸摸养着吗?
楚玉自小被家规教育,坐如钟,行如风,做事三眼一板,不得张狂不得肆意,他必须在规定的时刻晨起,规定的时刻研习,他必须在礼仪制度之下做他该做的事情,他必须在一定的年纪娶他应该娶的人。
他没有胆量去打破人生的规矩。
楚玉闭眼,想起了那雨天,那狐狸,想起了那橙衣少年,想起了他心底隐秘角落里逐渐生根发芽的卑劣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