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待在城里,城里好,我家就在这,我哪也不去。”尚大官认真地考量起在荒山野岭里生活,“住山里,急事如何及时告知?生病可能出山医治?衣食住行何解?山道崎岖否?处处诸多不便有什么好呢?我常听说书,一群凡夫俗子却自命不凡,非世外桃源不住,等与世隔绝了又对繁华三千心生向往,这多可笑呀。”
被贬得体无完肤的尚小书正要争辩,张嘴却发现自己在跟一小孩较真,他轻轻凑到尚大官耳边,“大官,你是不是忘了我是狐仙呀,不待在山里岂不被你们供在庙里天天朝拜了?”说完,爽朗大笑起来。
尚大官老气横秋地叹气,“我就说你怪可怜的,别担心,你现在是我家的人了,以后跟着我,不劳而获。”
这下尚小书差点没气得背过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徒儿啊,为师不求你日后才高八斗,卓尔不群,只求你无论如何也不要把为师的名讳说与别人啊。”
“公子,阿满回来了。”正巧阿满推门而入,捧着从着白虔布衫,拿青花手巾,挟白磁缸子的小儿子那买的乃旋炒银杏、海红嘉庆子、林檎旋乌李、李子旋樱桃、煎西京雨梨、镇府浊梨、河阴石榴、河阳查子、回马孛萄、西川乳糖、绵枨金橘等一堆篓的进来,献宝似的摆在桌上。
透过诸般蜜煎香药,果子罐子的间隙看去,尚大官笑容无忧。
‘再多的麻烦也比不上夙敌麻烦啊。我们大半辈子都耗在了山里隐世,实在难以想象待在人间嘈杂里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现在没有麻烦了,他过得挺好,那我就不找他麻烦了。’
尚小书望向窗外,宽大无波的河面上各种船儿往来如织,身穿华服的夫人们正品茗摇扇谈笑风生,船夫相互问候着又匆匆擦肩。桥上人们摩肩接踵,熙来攘往,有个书生捡了姑娘的香包,有位少侠帮大叔推车。街上更是热闹非凡,人头攒动,有人摆摊叫卖,有人信步慢看,有人游玩观赏。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他感慨,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金铃一响,思绪万千也随之烟消云散。
珍馐美味纷纷呈了上来,色味俱佳,秀色可餐。用的一等琉璃浅棱碗,谓之“碧碗”,亦谓之“造羹”。菜蔬精细,谓之“造齑”。
一桌的佳肴引人食指大动,尚大官和尚小书纷纷持银制碗筷,阿满看得直吞口水。
“快过来吃啊。”尚大官转身对阿满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是本公子要你陪我。”
无论早市晚市,食店总是络绎不绝,客如云集。沏一壶乌龙茶,点上几盘行菜,细嚼慢咽,回味无穷。喝一口茶唇齿留香,瞧门外车水马龙,往来如织,又有凉风习习,好不惬意。
恰时有下等妓女,不呼自来,筵前歌唱,谓之“礼客”,亦谓之“打酒坐”,临时以些小钱物赠之而去。
随后又有卖豆腐干甜瓜籽或蚕豆萝卜之类的人进来,也不管不问酒客买与不买,四处散发,然后向坐客得钱,谓之“撒暂”。
如此这般野蛮霸道的乱象处处有之,唯州桥炭张家、奶酪张家,不放人入店,亦不卖下酒。
好好一顿饭被扰得不安生,尚大官埋怨道,“咱们下次去桥炭张家,奶酪张家。比这儿清净多了。”
尚小书和阿满皆举手赞同。
吃饱喝足后当然是肆意玩乐了,坊巷院落、市井街道、茶坊酒店、勾肆饮食,纵横万数,莫知纪极,处处拥门。
东大街上,大家小件,采集购物,无不聚于此,幞头、腰带、书籍、冠朵铺席、买卖衣物、书画、珍玩、犀玉。
方有诸手作人上市买卖零碎作料,饭后饮食上市,如酥蜜食、砂团子、香糖果子、蜜煎雕花之类。
食店甚盛,丁家素茶、小甜水巷、李庆糟姜铺。
妓馆亦多,乃脂皮画曲妓馆。
向北曲东税务街、高头街。
向南讲堂巷、孙殿丞药铺、靴店。
出界息巷,巷口宋家生药铺,本铺中两壁皆李成所画山水。
三人过街窜巷到了最大的御街绸庄。店里华盖云集,门庭若市,架上布匹堆积如山,墙上摆着最新款的成衣样式。在大厅的一角,数十位绣娘正在工作,巧手翻飞,做工娴熟无比,五颜六色的丝线渐渐变成丝绸上各种山水花卉的图样。人群里来回穿梭跑堂拉货的小伙,账房的算盘打得啪啪响,掌柜的也在忙着招待客人,正当三人东张西望寻找落脚之地时。
“尚少爷里头请,小店招待不周还请勿怪。”一位身穿圆领鸦青袍的老者迎了上来。
“无事,你们这最近进了一批舶来货生意可谓红火啊。”尚大官是老熟人了,这老者就是专门接待他们这些富家子弟的。
跟着老者来到贵宾座,视野豁然开朗,包间布置华丽,一进来小厮就奉茶供果,老者招招手,又有几人捧着布料近前。“尚少爷,这些都是店里最新进的好布,给您留着份呢,您赏眼。”
尚大官点点头,的确是上成的料。这里种类齐全繁多,宋锦、蜀锦、云锦、烟纱、软烟罗、织锦、罗绸、广绫、古香缎、花软缎、天香绢。颜色也赏心悦目,鹅蛋、深兰、藕荷、芙蓉、玉涡、蜜合、羽蓝,素青、樱红、湖碧、品竹。随便挑匹做衣裳都出挑。
“拿石榴红繁花丝锦做袄,拿木兰双秀罗做裳,拿翠蓝马面布做袍,拿百蝶穿花红洋缎做甲,拿烟罗紫绡做衣,拿如意绫霞做褂。”尚大官挑剔的点了六匹布,小厮忙把他选中的布料拣了出来。
“尚公子好眼光啊。”老者摸摸胡子,裁缝连忙上前给尚大官量身。
“记得做窄体,把广袖宽摆给我去了。”尚大官回头不忘吩咐。
阿满心生疑惑却没有开口,公子平日素爱大罗轻飘的衣裳,今儿不知怎么又换性子了。
尚小书对此了然于心,笑而不语。今日撇下尚大官让他好追一场,平日素爱宽衣大袍的尚大公子日后再穿上这些,想起的也只有丢脸了。
“着心,你也选。”耳边传来尚大官稚幼又霸道的童音,低头一看,撞进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眸。
“承蒙公子厚爱,只是管家已为我添置了新衣,着实不必再选。”尚小书的嗓音很好听,像挂在窗户前的山铃。
“叫你选就选嘛,本公子才不要寒酸的人。”尚大官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誓要给他买东西,几个捧着布匹的人纷纷站到尚小书面前。
尚小书不再推脱客气,“取水雾绿草绮,青烟游鳞绫,桂子绿沈纱,掐花青绢,藤青曳罗,莲青夹金缎,岚碧霞云纹绸,翡翠水仙丝,翠纹织锦,只做秋夏款即可。”
点布匹点出了韩信点兵似的气势,一旁老者脸上的笑褶都挤在一起了,亲手把布匹包好。做衣师傅立马上前帮他测量尺码。
“怎么全都是青绿色的?”尚大官摇头,这人要么不选,要么全选单一的色调,没有审美。
“青绿多好看,翠碧欲滴。”尚小书放下平举的双臂,调侃起来,“哪像尚公子一身酡红极艳,像食盘里的大虾。”
尚大官的脸涨成了彤色,胜似抹了胭脂,倒也跟身上赤服相得益彰。他大喊,“给我再来十匹蟹壳青!”
从布庄出来时烈日高挂,三人沿街玩乐,有说有笑,南宋之大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单论吃食就数不胜数,品种丰富多样,肆店遍地开花,更有名声在外的店让多少人不远万里,不惜重金蜂拥而至,候上许久,只为一碗招牌。
集市通宵达旦,生意兴隆,夏季特供的水饭、麻饮细粉、素签沙糖、水晶角儿、生淹水木瓜、鸡头穣沙糖、荔枝膏、广芥瓜儿、杏片、莴苣笋、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刀紫苏膏、金丝党梅、香枨元,买来皆用梅红匣儿盛贮边走边吃。终日居此,不觉抵暮。
一路从东道走到西街,日头已隐隐下山,食店内飘出阵阵饭香。虽说尚大官三人吃了一路,但走动的多,肚子没几分饱底。现时干脆坐在临河的街边茶肆歇脚,又吃上一顿。
大街有车担设浮铺,点茶汤以便游观之人,又托小儿买来炙鸡、脆筋巴子、姜虾、酒蟹、时果生菜。他们大口吃肉,扯着家常,那叫一个快活。
晚风抚面,江水泛起波波潮花,看华灯初上,暮色将近,商贩挂灯铺店,张罗夜市,游人成群结伴,纷至沓来。
歇息够了后,转碾上南路北巷,向晚的街上多是卖河娄头面、冠梳领抹、珍玩动使之类。
街南的桑家瓦子,近北的中瓦,瓦中多有茶坊、珠玉、观舞、货药、卖卦、喝故衣、探搏、饮食、剃剪、纸画、令曲之类。
要是逛累了就去瓦舍里看看表演,那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勾栏,其中最大的“象棚”,一次居然可以容纳几千人。瓦舍天天有演出,今日贴出的招子正好是当下最热的“女子相扑”。
“小孩子不要看这个。”尚小书伸手把一头冲进去的尚大官捞回来,“我们去看皮影戏。”
“老家伙。”尚大官调侃他,听着小曲,玩弄韩信背水之战的戏画。“白日出门,转眼就夜色,还没玩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