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昂然闯入了我的领地,还大大方方的,我下不来台,便想方设法刁难打扰,偏偏他颇有一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简直油盐不进!思前想后,为师决定以退为进,先礼后兵,可他依然冥顽不灵,而且武功高强,为师被他打成重伤,只好忍辱负重拜他为师,这一拜可不得了,开天辟地,补天填海,他样样精通。子曰:见贤思齐焉。所以为师就这么日复一日的卧薪尝胆,悬梁刺股。那时我还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让他输得心服口服,等他输了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把他赶走了。于是十年寒窗,金榜题名,为师,出师了!”尚小书侃侃而谈,也不知对这人是褒是贬。他苦笑叹气,最后没把人赶走,倒是把自己搭进去了。
“那,那那那人呢?”尚大官被唬得雾里看花。
“其实他人很好,脾气好,性格好,还会做饭,菜烧的不错,是位好老师,现在我所能教你的,全是他传授给我的。他是我在人间第一位朋友,至今也是唯一一位。我听过人间很多故事,都是他跟我讲的,什么‘孟姜女哭长城’啊,‘梁山伯与祝英台’啊,惨兮兮的,我觉得大都故事都不及我俩,我来人间一趟过得特别精彩,我和他才是我最喜欢的故事。”尚小书大概没发觉,自己谈起那人时眼睛都在发光,眼底满是温柔。
“你不赶他走啦?”尚大官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舍不得他输了。”尚小书承认,“他走了我上哪找朋友去。”
“可你不是说他是个坏人?”尚大官从浴盆里湿漉漉的爬出来,笨重地系起衣衫。
尚小书手忙脚乱的帮他穿衣服,无奈之情涌到嘴边,“是啊,他明明是个坏人,我怎么就觉得他如此好呢?”
“人家君子之交淡如水,我看你们是小人交好,汹涌得像海浪。”尚大官打了个哆嗦,话锋一转,“小人又如何,在我心里尚着心就是好人,我要跟你们,‘同乎流俗,合乎污世’。”
“为什么?”尚小书一脸和煦,歪头看着男孩。
“因为我是你第二个朋友。”尚大官笑眯眯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尚小书差险掉下泪来,书呆子,你看见了吗?
“这是小王的地盘!”有位貌美少年站在一间竹篁前不顾仪态地大声嚷嚷着。
“现在,也归我的了。”竹篁里走出个灰头土脸的男子,清瘦高挑,一身破旧衣服,眼睛却神采奕奕。
“我们再比!”少年双手叉腰甚是不服。
“比什么?”男子也学他那般双手叉腰。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久久对持着,那画面滑稽极了。
“我们比......比文!”青衣咬牙切齿。
“你,会吗?”布衣毫不掩饰怀疑,上下打量着风风火火的青衣。“阁下识字吗?”
“少看不起小王。”青衣笑着,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三局两胜,我若赢了,你便不得再横行霸道,要安安分分的做个山中住客。”布衣胸有成竹,一副胜券在握。
“成交!你若输了就立刻滚蛋。”青衣傲道。辛辛苦苦占领的山头怎么能分半壁江山,少了半根草他都是要心疼死的。
布衣好似看穿了他心里的小九九,“先说好,我们要公平公正,不得使用任何捷径作弊,来,这给你带上。”
“你干了什么?”青衣皱眉,戴上佛珠后怎么也脱不下来。
“没什么,送你一串砗磲。”
“哦,谢谢,戴着能辟邪是吗?还挺紧的。”
“砗磲能束缚居心叵测的歪门邪道,若是内心坦荡,立刻就能摘下来。”一番话说得用心良苦,胸无城府。
“你凭什么这么干!凭什么!”一声大叫,撕心裂肺。
那天天气尚好,黄鹂啾啾,一人结束了漂泊流浪的生活,在一处深山里建立一间世外竹篁,打算就此安家立业扎根发芽。
一狐完结了宁静安稳的修炼,苦心专研起了书籍汉字,立誓要一雪前耻。
从此,无人打扰的野岭来了三只唧唧歪歪的狐妖和一位多管闲事的人,平添几分聒噪热闹。
第7章 读书之时 苦不堪言
“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栗,鬼夜哭。造化不能藏其密,故天雨栗。灵怪不能遁其形,故鬼夜哭。”他春衫执笔,一笑倾城。“我今儿,教你“书”。”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青石书案前,尚小书左手攥拳负于身后,右手高举捧著书卷,一字一句的读着,声声朗耳,也颇有教书先生的斯文气质。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天和地都是黑黄色的,宇宙是荒凉混沌的。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太阳正了又斜,月亮圆了又缺,满天的星星列布天中就成了星宿......”尚大官倒也很配合,趴在纸上,握着狐毫一字一句写着,虽说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但也丝毫不减对学习的热情,“我说的对不对,着心?”
“对,大官真聪明。”尚小书给足尚大官面子,“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说的是夏天过去,冬天又来,秋天收获,春天储藏,积累数年的闰余并成一个月放在闰年里,古人用六律六吕来调节阴阳。”他提起兔毫在纸上认认真真地写上字,朴茂工稳,瘦劲清峻。
阿满在旁磨着墨,大气不敢出,心里甚是欣慰。尚哥哥不知哪来那么多对付小孩的法子,跟公子打了个赌,公子就亢奋起来了,学什么都兴致勃勃。
庭院里的橘树上一窝喜鹊喧嚣,渐上炎炎暑气。有夏歌传来“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
“着心,你读书时是怎样的?”尚大官突然抬起头问。
“我读书时啊......”逆光而站的背影显得有点单薄,周身一度经年萧萧。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楙。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看似文文弱弱的书生,正在乡野间勤勤恳恳挥舞着锄头料理那新种的小豆苗,一抹额头全是大汗淋漓,扬声念着《三字经》,脸色红润,笑意盈盈。
扛不住毒日的豆苗黄黄怏怏,刚长出来的瓜苗也被虫咬得稀疏,菜苗看起来无精打采,命不久矣,树苗甩光叶子一命呜呼,然而这一切都没影响他的好心情。
抬头往上望去,阳光透过青翠欲滴的枇杷树叶变得斑驳,粗大的枝桠上躺着一位俊俏公子,打薄了碎光敷在脸上,他左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右手指节分明,把玩着黄澄澄的枇杷,双目半闭,哼唱一首不成调的曲儿,“青丘国里有群狐,下凡历练是天机,修行千年就成仙,属我九尾日无边......”
树下笔直站着一名黑衣少年,发丝粘上一片枇杷叶,双手抱臂,臂弯里夹着一把鱼纹剑,屹立不倒,眼神犀利,活脱一个忠诚的侍卫。
“树上那只狐崽子,快跟着我念。”书生直起腰板,支着锄头解开腰间葫芦。“人之初,性本善......”
“人之初,性本恶,其善伪也。”俊俏公子咬了一口枇杷,依旧哼着小曲儿,秋黄的汁水顺着嫣红的嘴角流向雪白颈间,慢慢悠悠,声音如枇杷般香甜。“不许叫小王狐崽子!”他又恶狠狠地威胁道。
“性初为恶,教学移善。做人学习应当则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书生走到树荫下,喝起山泉乘凉,“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
“吾不要学这些,尽是些读书道理,要教就教些有用的东西。”俊俏公子斜眼一瞟,翻身落地,衣袂飘飘。
“那无边想学什么?”书生觉得好笑,挑了挑眉看着比他矮了一头的少年。
“四书五经,宫商角征羽,礼乐射艺书数。”少年不甘示弱,同样挑眉仰头跟他对视。
“很有志气嘛,小狐崽。”书生乐了,点了点他鼻尖,扛起锄头又扎进田里埋头苦干。
“不准叫我小狐崽!按辈分我还是你太太太太太爷爷呢!”俊俏公子在松软的田里跺了跺脚,地面便有了一个土坑,他狠狠把果实丢了进去转身离开。
大概谁也不会想到,三年后就是这个位置长了一颗枇杷树,是整片山里三十年来长得最好的一颗。
名就走到黑衣少年脚边,嘴里叼着河虾,呢喃不清,“老大认贼作父了.....”
“那叫大丈夫能屈能伸。”功成低头看了他一眼,把枇杷叶拂了下去。
昨日的一番光景明明闹腾不已。
“既然比文,那你也得先教我才成。”傍晚时分,一名青衣公子立在门口良久,终于狠下心开口,脸上满是不可一世。
“教你自然可以,但得先拜我为师。”烛影摇曳,书生的轮廓也变得模糊起来,答应极快,却同样自持清高。
“你想得美!”青衣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怒极反笑。“教完我们就立即一决胜负,你输了就立即走人。”
“不拜师,狐仙您自学成才去,在下不急,在下耗得起,不如就此长住,不走了!”布衣脸上洋洋得意,慢条斯理的倒了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