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哉!”不管怎么想,这一步步都像是早有预谋的圈套,而青衣公子啊,不但进了圈套,甚至还自己把自己绑死了。
“第一课,兵不厌诈。”灰衣笑眯眯的,比狐狸更像狐狸。
那晚,山谷里一直回荡着狐嚎,延绵起伏,余音绕梁。
竹篁里靠墙摆放五六个藤草编制的柜子,满满当当塞著书籍,上面白纸黑字画满一个个小小的九曲连环的符号,这些,他们统称为“汉字”,而我,觉得就是一堆鬼画符。
“凿壁偷光来学习呢狐崽子?要不我教你啊。”不知什么时候那人就挑水回来了,看着我这把他屋中东西翻得乱七八糟的罪魁祸首也只是咧嘴一笑。
名就这个不靠谱的家伙!我啐了一口。本想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怀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进来,找是找到了,却发现根本不是给狐看的东西,这就够恼羞成怒了,还被当场抓了现行!有失狐面,愧对祖宗!
从慌乱到平静,我淡然开口,头上的狐耳还是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吾用得着学你们人间的东西?而且何时轮到你来教小王?简直狂妄自大。”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他挑挑眉,没有揭穿,只是随意抽了一本,指着面上两块黑黑的东西问我。“那狐仙可知道这两字,应当读什么?”
书到用时方恨少!我心里暗叹,继续嘴硬,“吾自是知道,但我为何要与你说?”扭头潇洒离去,倒不如说是落荒而逃更为贴切。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也不知道狐仙何时才能赏脸与我比试一场呢。”他笑得好不得意,从头到脚把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挥挥手里的书,“这叫,《论语》。”
“我知道!”我脚步一顿,回头瞪他。
“名就!名就!”我终是走了出来,对着旷野叫唤着。
“老大,我在这!”花丛深处一只扑着蝴蝶的红狐狸蹦了出来。
一个天降爆粟砸得他晕头转向。
“老大,你干嘛打我。”声音好不委屈。
“吾让你干什么!干什么!天天就知道玩!不务正业!”我叉着腰教训着这只还不会化人形的同族。
“老大,我已经盯了很久了,他一直没来我才走的。”名就理直气壮,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吾说过什么,敌不动我不动,敌不来你不走!你就会把我的话当耳边风,这样三心二意怎么成大事啊?还有修炼法术也是,你看看你,到现在还没化人形,你对得起我们狐族的列祖列宗吗!”我气得不打一处来,苦口婆心,语重心长。
从远处看,一位疯疯癫癫的少年捶胸跺脚,张牙舞爪对着空气比划嚷嚷。
“老大,您跟姥姥一样,什么事都扯到我变不了人形上。”小狐狸低下头,前爪刨地。
“小王如此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怎么能跟唠唠叨叨的姥姥比!我看你是皮痒了,跟功成练武去!”我抓起他的后颈肉把他从地上提起甩了出去。
小狐崽子,一着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独留我一狐站在离竹篁不远处外思考起了狐生。
人是最狡猾的动物,费什么劲比那些武啊文啊?可又答应下来了,君无戏言。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直接把他丢下山!
“汝可对小王有异议?”洞中踏出一位着黛荷纱衫的少年,白净清爽,迎面扑来活泼灵动的气息,一双褐色眼眸,慵懒妖孽。亦正亦邪,似仙似妖。
“并无,余心甘情愿归属仙人。”山间小路上立在云雾中的灰袍公子笑意浓浓,插着桃木钗的发髻散落几缕发丝随风飘扬,柱一节竹子,手腕处一串佛珠。
“嗯哼,呵呵呵呵,吾可不是什么仙人,吾是妖,最厉害的狐妖。”少年被惹笑了,他爱听赞美。“既然你觉悟甚高,那吾便收了你。”
“余只看到了人间绝色,仙得跟天上下来似的。”那张妖艳至极,谁看了都入迷。自惭形秽的公子连反对的话都说得温温柔柔,“余斗胆对仙人的做法存异。这里川明亮丽,山河锦绣,岂能归一人所有?”
“一座山算什么,吾要天地都归属于我。汝不服,就与小王来一决高下,赢了归我,输了归你。”少年的笑变得讥讽,说着,身形一动便到了公子面前。
“子曰,君子动口不动手......”话音一落,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你,你怎么还打人呢!”公子嘴微张,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非君子。”少年挥挥手,顶着这么仙气飘飘的一张脸,再过分的举动都是持美行凶。
“有道是先礼后兵.......”公子还欲感化教育,平心静气地继续念叨。
“你礼,我兵。”又是一拳。
“哎!你这人怎么还不讲理了!”公子一把握住了少年的拳头,一对上他那眉眼如画,声音又软了下来,“山不归属于你,我归属于你。不要把手打伤了。”
“山就是我的,你也得是我的!”粉拳的主人可听不得侵犯了他领土的话,那拳稳稳地落在公子的鬓角。
“是可忍也,熟不可忍也?”公子揉揉太阳穴,摊开了手掌,“既然如此......”
远处。
“名就,咱们要不要帮忙?”
“放心,老大可厉害了。”
“现在情况危急啊。”
“一个人而已,死了就死了。”
“可情况紧急的,是老大。”
那时的拜师拜得突如其来,没有称呼,没有准备,没有仪式,没有誓言,不经思考,理所应当的仿佛早该如此。
“吾允许你为我解惑。”
“拜师就拜师,诚意呢?”
“......大人在上,受本狐一拜!”
“咳咳咳咳......”此话一出,满是笑意的书生被呛得剧烈咳嗽,而一旁的少年一脸痛不欲生。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着心,我写好了,你看!”尚大官欢快地叫了一声,阿满连忙拿起宣纸递到尚小书面前。满满一页字,字迹稚嫩,入木三分。
“不错,写得真好,规规矩矩工工整整的,比我第一次写字时的好看多了!”尚小书回神,细细看着赞赏道。
“着心第一次写的是什么?”尚大官好奇。
“写的是‘人之初,性本善。’”尚小书轻轻念了出来。“亲师友,习礼仪。”
“是《三字经》啊,我小时候听爷爷念呢,都是些道理,谁不知道呢?”尚大官开心嚷囔,又开一纸,边说边提笔,“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
尚小书看着他的身影轻轻笑了,嘴里哼出那首许久不唱的歌,竟渐渐成调。
“青丘国里有群狐,下凡历练是天机,修行千年就成仙,属我九尾日无边......
拜什么女娲娘娘,听什么天不可违,许伊山盟海誓,愿与伊人天长地久,心悦卿,心悦卿,唤我一声夫君,再唤我为夫君......”
第8章 今夕何夕 见此良人
“爷爷,你在画什么?”躺在罗汉榻上吃着三色羹的尚大官懒洋洋地问描着丹青的尚老爷。
“是爷爷连续两天梦到的一个梦。梦见了一座我从未见过的大山,山里很热闹,我大概是二十来岁年纪,进了山,在那建了一间竹庐,与世隔绝,自由自在。还有一男子常与我相伴,十分交好,可他的容颜模糊不清,每当我想仔细看看,便醒过来了。”尚老爷搁下了笔,望着“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池塘,不知为何,总有一股淡淡的忧愁围绕心头。
“虽然容貌与爷爷足有七八分相似,可怎么觉得完全不像爷爷呢?”尚大官瞧了一眼皱眉道,“画中人看起来文弱许多,应该捧卷书,好似一开口就要念一句诗,而爷爷嘛,书就读得不太多的样子......这一看就是行了万里路的!霸气!”
池边一张玲珑案,桌上一张尚未完成的画栩栩如生,画中依山临水有竹屋,亭亭如盖的枇杷树,树下一风姿卓卓的男子吹着笛子看向远方,目光所及之处悬崖峭壁,云雾袅袅,山峰间若隐若现一名青衣少年,玲珑身段,回首张望,可惜脸蛋一片空白,不见容貌。
“故人入我梦。可我,从未有过如此一位故人呐,到底是在哪处见过?”
“最近真奇怪,一个两个都往大山里住。”尚大官摇头,刮净碗底最后一口银羹,凑上前仔细看了看画笑说,“哈,爷爷梦见的自然是大官了,快把脸给画完。”
尚老爷看着尚大官那张圆乎乎满是稚气的脸蛋实在难以下笔,他嗔笑一声,“罢了。”
尚小书正巧这时进屋,一抬眼对上了尚关的的眸子。心神一晃,连忙俯身请安,“尚老爷早,公子早。”
“着心来了。”尚老爷眼前一亮,“着心今日穿的这身青白可真衬你人呐,好看。”
尚小书变得很开心,直勾勾地抬起眼问,“那你可喜欢?”
话一出口他就愣住了,立马低下头找补,“尚小书唐突,老爷莫要见怪。”
“很喜欢。”尚老爷眼中微微诧异,见眼前人慌张无措,不由得莞尔答应,“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着心便是这般,举手投足都令人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