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徒儿。”尚小书怜爱地把尚大官揽入怀里。“这酒好醇香,我记得这味道,喝过一次就不会忘的。”
“着心,你什么时候喝过啊?唔,你肚子怎么这么凉?”困意袭来,尚大官强打着精神。
“这些说来话长。”尚小书哄着他睡,脸上微微失神,记忆里有发酵的米酒,有刺骨的寒冰,全都到过他的肚子里,而味蕾只咂起一份温热的辛辣。
“那你日后跟我细细道来。”
“好。”
我对你的爱,是爱屋及乌的爱。
第4章 膏粱子弟 就应招摇过市
第二日早晨阿满来到东厢房喊尚大官起床,一推门便觉气氛不太对,他当是公子又耍什么小把戏,长叹一声,认命绕开钿贝珠禧屏风往内室走去。
如果说尚小书提倡清雅疏朗,极具文人气息。那尚大官赞成的绝对是花里胡哨,完美诠释富人的财大气粗。
尚大官虽好富丽,但华而复雅。虽求立异,但标新不俗。忌奢靡,避简朴,精致纤巧,别有一番特色。
于是乎这座雕梁画栋,做工精巧的房子以井口天花为顶,露明地方彩绘‘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故事,地铺绀青底色藕莲花样羊绒织毯,屋墙以湘妃竹横斜钉之,四格出二。再旁,千拼板扉刻之佳联,外伸琉璃球灯,空处挂丹青。
落地榫卯置物架占尽西墙,大分两层,一层摆陈设观赏,放眼一望,灵芝如意一柄,鲤鱼元宝数两,龙龟冷玉暖玉各一对,还有翡翠文昌塔,紫晶洞祥鹿,象牙三青鸟,泰山石敢当......多得让人眼花缭乱的宝物在架上流光溢彩着。二层隔了数个用来装奇珍异宝的匣子,更加宝贝的,就该放里头好生存着了,外层镂空两开扇门,是为机关箱。
对头的东面开窗,薄娟为面,桦木做框。框架吊着白瓷小玲垂至窗口中央,正下方一只盛半碗清水的靛蓝冰裂纹碗里一群黑溜溜的倒霉蝌蚪。向外看去,一片白云悠悠,一丛鲜花斗艳,一切清闲自在。
向阳靠罗汉床,两三本被翻开的市话本子反扣在上,摆有小桌放着各式甜食糕点。墙角立三彩陶筒被卷轴塞得满满当当,全是尚大官淘来的字帖书画。
半方南墙做玄关又进一房,有砖筑浴室,铁锅盛水,放置铜镜、角梳、香料、皂荚、澡药、脂粉、口脂、发油、发箸、毛巾、插屏、壁炉、木桁,以为浴房。梳洗沐浴,整衣正冠,皆在里头完成。
刻着西番贡宝图的衣箱也朝南面,另放金漆几何纹拔步床,堂皇富丽气派无比。内室中央束腰蛟底条案,一尊三脚铸玉博山炉燃着黑山茶,香气高扬。
透过层层幔帐,此时房中央的金漆几何纹拔步床上朦朦胧胧显著两道人影,阿满第一反应就是公子屋里进贼了!不敢迟疑,猛掀薄纱。
尚小书呈“大”字躺在床上占去了三分之二的位置,前胸衣裳微敞,发丝凌乱,睡的鼾甜。尚大官蜷缩在仅剩的小地方里紧紧卷着被子,不安的扭来扭去,五官皱在一起仿佛受到什么惊吓。
阿满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幕,这可比来贼了还叫人害怕,无论有怎样戏剧性的转变都解释不了:尚小书为什么霸占了尚大官的床!他那前不久树立起来的清心寡欲,正人君子的形象正式崩塌了。
这时,尚小书转悠悠醒来过了,他半坐起身,茫然看了四周好一会才记起昨天发生的一大串事。
“早呀阿满。”他不慌不忙冲阿满一笑,阳光照进脸庞,万物黯然失色。
阿满满脸通红,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低下头应道,“尚先生早,阿满来唤公子起身梳洗,待会和老爷,少爷,少夫人一同用早膳。”
“昨夜我来给大官讲故事,哪料我们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呵,一觉天明,想必也是极乏了。”尚小书眼睛眨了眨,两句就把事情交待清楚。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阿满恍然大悟的连忙点头表示理解,并拍起胸口表示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尚先生还是尚先生,一朵青莲冉冉升起。
“公子,公子,天明了,该起身了。”他走上前哄着这个爱赖床的小祖宗。尚大官一向持着“敌动我不动”的精神,连眼皮都不抬。
尚小书也不搭理他们,自个大摇大摆走去浴室改头换面一翻。
浴室里有丫鬟换好的热水,用具齐全。尚小书欢快地吹了一声口哨,秉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真理,霎时空气中弥漫氤氲水气。
等他再出来时,身着交领白禅,帛绅玄裳,滚银直褙,一双踏月归履。墨发束得一丝不苟,别一支和田白玉钗,从鬓角滑落几丝青丝飘然,神采飞扬。月眉星眸,清新俊逸,朱唇点脂,左手捻珠,颇有仙风道骨之意。
这些都是尚府的人临时替他准备的新衣裳,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拿到了尚大公子的房里,看起来早有预谋。
“还没起床?”打扮好的尚小书有些诧异的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尚大官和床下苦口婆心好说歹说的阿满。
阿满摇摇头抬眸看了他一眼,满是哀怨无奈和,惊为天人?
尚小书挑了挑眉,“看着我干嘛,脸上有花呢?”
阿满怔住了,听闻忙点头,“尚先生长得真好看,春风满脸桃花正艳。”
“咯咯咯咯。”尚先生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老狐狸,上一次有人夸他好看还是在......那瞬间好像突然就回到了很久以前。他回过神停住了笑,“别这么见外,我把你看做弟弟,你喊我哥吧。”
“尚,尚哥哥?”阿满小心翼翼地叫着。
“满弟弟。”尚小书乐呵呵应道。
“尚哥哥!”阿满雀跃起来,他有兄弟了,那还是他很崇拜的人。
被窝里,尚大官硬是在五月的酷暑下颤出一身鸡皮疙瘩。鸡皮还没起完,忽然被窝一凉,反应过来是尚小书把被子偷走了,他急得跃身去抓被角,被角没摸到,身子一歪往床外栽去。说时迟那时快,阿满伸手一把捞住尚大官,一番天旋地转,等尚大官脑子清醒点时,阿满早已像偷猪仔一样把他抱去了浴室。
此时的尚大官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连逃脱都没开始就被精心安排得明明白白。仪式感极强的尚大官当然不会遗漏最后一个环节,他开始蹬手蹬腿大喊大叫,强力宣泄不满。
阿满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唠唠叨叨,“公子你都长大了,不能耍小孩子脾气了,别人会笑话你的。”
尚大官语塞,内心挣扎,没有长大!还是小孩!他悲愤的望向玄关处,尚小书正抱着被子看热闹呢。他今儿这身,可当真好看。
“你们这是,串通一气,狼狈为奸,乌合之众,以下犯上,同流合污......”尚大官倔强抗战到底,开始用尽所学词汇胡诌起来。
梳洗完毕,出来的尚大官已经焕然一新,完全不见泼洒打滚,气急败坏之相。
一身内炎外赤右襟,腰间妃色琥珀,一双步步生莲胭脂履,垂到胸前的一头黑发披着,前额的长刘海编成三股结辫置与脑后。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脸雍容闲雅,寡鹄孤鸾,好一个翩翩男儿郎。
三人走去偏厅,阿满率先小跑进去拱手汇报,“老爷,少爷,少夫人,公子和尚先生来了。”
话音刚落,尚小书尚大官同时迈腿进屋。
“给爷爷请安,给父亲阿娘请安。大官今早又懒床了,让长辈久等,大官错了。”尚大官一进门就立刻跪安谢罪,让原本想责备他两句的父亲哑口无言。
爷爷轻笑起来,“真是个混世小魔王,明天还不是让人好等。”他又翘首道,“这位就是尚先生了吧。”
尚小书颌首低眉,作躬揖礼,“见过尚老爷,少爷,少夫人。在下尚小书,字着心,排行第二,江南人。”
尚光细细打量这位新来的夫子,脱口而出,“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老夫对着心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怪哉。”
尚小书微微抬头看到尚老爷嘴唇的位置,左颊梨涡一现,“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谋得老爷亲切,在下甚是荣幸,不怪哉。”
忽忆故人今总老。贪梦好,茫然忘了邯郸道。
“也对,也对,相逢何必曾相识。”尚老爷赞赏的点点头,“着心文质彬彬,青年才俊,官哥儿拜你为师,老夫赞可。”
“承蒙老爷谬赞。尚小书曾十年无梦得还家,而今能过上锦衣玉食,不再奔波劳碌的日子,全因尚府菩萨心肠,我自当全力相报。”尚小书眼睛发亮,声调高昂,又开始了装腔作势的慷慨陈词。
尚老爷点头道善,尚少爷,少夫人交口称赞,阿满和管家也是满眼钦佩。能屈能伸尚小书,宠辱不惊较锱铢。
尚大官站得哈欠连连,开口打破太平宁静的气氛,“爷爷,爹,娘,我们上街去了。”
“官哥儿,先把早膳用了。”阿娘连忙唤住连蹦带跳的尚大官。
外面好吃的那么多,谁要吃这司空见惯的早膳!尚大官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阿娘,这世间疾苦多如牛毛,岂能坐视不理,孩儿忧心忡忡的如何吃得下早膳,这要赶着出府私访,体恤民情啊!”说完横冲直撞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