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少年郎,绿杨自然难以抵抗,不久后二人便出双入对,一起畅游山河,一起吟诗作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绿杨也走进了钱相好友秦言的心里。
秦言不愿破坏钱相和绿杨之间的关系,一直以来只是站在不仅不远处旁观,从不曾对绿杨表露心迹。
如果照这样下去,至多是三个人的情感纠葛,奈何命运的走向从来出乎意料。
心有大志的钱相不甘心在家乡寂寂无名,他选择抛弃爱情,远赴京城,为了功名利禄,为了繁华的天下之中。
绿杨曾想过同钱相一起走,可惜二人一时凑不出那么多赎身的银子。只好约定,钱相如能谋个一官半职,便立刻凑钱,遣人来替绿杨赎身。如果一年还混不出个人样,便返回家乡,二人再想办法让绿杨脱离青楼。
壮志满怀的钱相和秦言就此出发,奔向心中的远大前程。
很快,现实给了两个年轻人重重一击,花光了盘缠,也没结识上半个达官显贵,更别说有人会替他们引荐。
无奈之下秦言选择去学做香露胭脂,挣点户口的银子。而钱相则决定在富贵人家出没的郊外支摊卖酸梅汤。
不久后,绿杨来信询问二人情况。信中说钱相走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希望钱相可以考虑他们未来的孩子,不要一门心思执着于在汴城生根。
这个消息对于钱相来说无疑于晴天霹雳,他方才认识了汴城岳记的老板,正打算放弃仕途学习经商,此时绿杨却说自己怀孕,让他回家结婚,这是他万万接受不了的。
秦言见信对好友苦苦相劝,希望他可以回家乡和父母说明,由父母出钱替绿杨赎身,迎娶绿杨过门。
钱相不想放弃前程,只回信敷衍绿杨,说自己一定会去接她,但现在正有个大好机会,先一展拳脚才能给她们母子更好的生活云云。随信而去的还有最近攒下的十两银子。
秦言当时自告奋勇,辞职回了岭南,替钱相送信送钱,顺便看望绿杨。
大着肚子在青楼,那日子并不好过,秦言此番回家四处奔走,到处借钱,终于凑到一大半赎身的费用,又给老鸨好说歹说,保证日后一定会加倍还上剩下的钱,这才将绿杨接了出来。
折腾了大半年,绿杨也到了快要临产的时候,秦言放心不下,干脆又等了两三个月,直到安顿好绿杨母子,才再返回汴城。
可一回到汴城,才知道什么是桃花依旧,物是人非,当初言之凿凿非绿杨不娶的钱相,居然成了岳记的上门女婿!
秦言又惊又怒,单独约出来钱相质问,钱相却对他一番诉苦抱怨,说绿杨一个风尘女子,恩客不止他一个,那孩子不一定是他的,而且自己和现在的妻子乃是真心相爱,不愿再去想年少时的荒唐事,又求秦言看在两人多年好友的份上不要讲自己的秘密说出去,否则他肯定没法活着走出岳记。
秦言愤怒难当,但又无可奈何,他重情重义,不可能看着钱相被老丈人迁怒,只好三缄其口。不过,他也没法再面对如此忘恩负义的旧友,于是同钱相割袍断义,自己负担起绿杨母子的生活开销。
还好秦言从前的老板看重他,依旧招了他回去做活。
这一次,他为了绿杨以后能无忧无虑的生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全心全意的投入到学徒生涯之中。
皇天不负苦心人,秦言终于成功了,成了汴城首屈一指的大老板,可惜一直惦记着的红颜,却因郁郁寡欢,过早的魂归地府,她无法再见到那个曾经文雅怯懦的少年,如今的巨大蜕变。
时隔十九年,她和钱相的孩子,怀着对亲生父亲的憎恨,也踏入了这个曾让父亲迷失的繁华都市。
听到这里,室内已是落针可闻的寂静,原来钱夫人口中可靠上进的丈夫,于别人却是一生的劫难。谢载月不禁同情起这个叫绿杨的女子。
“吴念为了复仇,也为了报答你,所以想出这么个一石二鸟的计策?”唯有颜寒冷静的问道。
秦言正沉浸在往事中,愣了很久,才答道:“这我真的不知道,只是后来钱相死了,吴念又消失了,我才想到是和这孩子有关。”
颜寒点点头,问道:“那张清乐香露的配方你可见过?”
秦言摇摇头,皱眉道:“不曾。”
颜寒又问道:“吴念可能去哪里?”
秦言思索片刻,道:“他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我实在想不出他会去哪,如果我能知道,便早早找到他送他出汴城。”又急急道:“总而言之,这事想来都怪我,如果我当年勇敢一点,去同岳老板说明情况,想必绿杨母子不会如此凄惨。”
喟然长叹一声,秦言又出神道:“吴念从小就在母亲的忽视和对父亲的仇视中长大,他是做了错事……可是他过得真的很不容易……而钱相也真的该死!”
老刘道:“唉,是个可怜孩子,可是错在不该借刀杀人,犯下如此罪行!”
谢载月冷哼一声,忿忿道:“钱相为了功名利禄,居然能狠心至此。”
颜寒看了谢载月一眼,却没有说话。
道义和律令有时确实难以两全,而他作为两界的主宰,断人生前对错是非的最高权威,从小接受的便是法不容情,公正无私的教育。
可自从认识载月,两人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他知道自己变了。虽说只曾体会爱情的幸福和悲伤,但他已经不再是父亲需要的那种毫无情感的、高高在上的冰冷君王。
父亲讨厌他对载月的心软,横波也说他是鬼迷心窍,
可载月说过,陛下会对他笑,喜欢人间烟火,这分明是一件好事。
那么只要他觉得好,天下人都反对又何妨呢?
第三十五章
大理寺对吴念的搜捕进行了五日,没想到等到案发第九日,一脸憔悴的吴念居然主动走进了大理寺。
凶犯主动投案,此乃大理寺众人听说过没见过的一大奇观。一时间,前堂被围的水泄不通,人人都想看看这主动自首的杀人凶手到底长啥样。
“我来自首是因为不想连累秦叔,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要答应我不能冤枉好人。”与熙攘的人群不同,吴念跪在堂下十分冷淡,只有双眼满是倔强的神色。
这样的表情,颜寒忽然就想到了从前的载月,心念一动,便神色淡然的点了点头,保证道:“秦言如果确实不知情,自然与他无关。”
吴念看了颜寒半响,最终道:“我相信颜大人。”
接着他十分坦然的交待了事情的经过。
原本一开始,吴念并没有想害死钱相,他去钱记做工是想偷出镇店之宝春语露的配方,偷偷仿制,让钱记措手不及,一败涂地。
谁料钱相察觉到了吴念的心思,故意留了一张他现写的假配方。
吴念来自岭南,一看配方上的夹竹桃便知道上当,愤怒难当下,旧愁新恨一起涌上心头,于是孤身去得意楼借酒浇愁。
酒过三巡,恰好碰见赵新南和他同坐。
吴念见赵新南也是一副利欲熏心的模样,干脆就坡上驴,使了个一石二鸟、借刀杀人之计。
赵新南的配方有毒,钱相有尝香露胭脂的习惯,这些吴念都知道。等到钱相死在赵记的香露上,赵新南肯定百口莫辩,到时候商铺声誉也一定会一落千丈。
吴念想用清除所有商业对手的方法报答秦言,尽管这个对手可能是他的亲生父亲。
香露配方被赵新南偷走后,吴念认定钱相必死,也许是不甘,也许是怅然,也许是憎恨,吴念又回了一趟钱记想要和钱相对质,没想到对方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上来便斥责他背叛钱记,偷走配方,顺道找人打了他一顿。
吴念心凉了,顾不得身上泥土、脸上青紫,转身回了秦记。
当时他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就算那张假配方杀不死钱相,他也会亲手杀了他!
“没想到老天开眼,真让钱相如我所料那样中毒死了。”吴念说完,长舒一口气,还是一脸平静。不过,心里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只有他自己知道。
从出生起就背负起母亲对父亲的怨恨,稍微长大些,又不得不接受同乡人异样眼光的洗礼,世界对他残酷无情,只有遥不可及的秦言是唯一的温暖。
为了报答秦言,他愿意做任何事。
“我深知杀人就该偿命,但钱相所作所为和杀人又有何不同?”吴念目光逼人,气势汹汹,此话说的振聋发聩,大理寺看热闹的人全都震在当场。
颜寒沉声道:“吴念,钱相有他的错,可你错在以自己为法,以自己为道。”
谢载月叹息道:“秦言想看到的是你平安一生,而非你为他杀人锒铛入狱。”
提起秦言,吴念的嘴角动了动。
若说设计杀父,构陷同行,这样的人还能许什么愿望,那便是......他想一直陪在秦叔身边,照顾他,看着他笑。
可是事到如今这大概是个奢望了。
吴念垂眸盯着地面,和秦言的过去,走马灯似的在脑中闪过。
秦言不知道,在吴念幼时,赶上他母亲偶尔心情好,会给儿子念念秦言寄来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