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信里有汴城风物,有秦言的生活,每一样都让少年心生向往。
沉郁的母亲也曾说过,这世上她只遇见过一个好人,便是秦言,只可惜她无以为报,嘱咐儿子长大一定要报答恩人。
总而言之,吴念便是在对周遭人的憎恨,和对秦言的向往中慢慢长大。
后来吴念十四五岁的时候,偷偷来过一次京城,不敢打扰,只远远的看了秦言几天。
秦言儒雅温润、风度翩翩,其实从那时起就刻画在了少年的心里。
原来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愿意帮助我,愿意保护我。
秦言的心甜滋滋的,过去的生活中从未有过的幸福,在这一刻终于降临。
吴念想到这里,郑重地对着颜寒磕了个头,祈求道:“大人,如果我死了,别让秦叔知道,他年纪大了,再也禁不起生离死别。”
颜寒没有说话,只是叫过刘渝悄悄吩咐了几句,刘渝先是讶然,接着居然眯眼笑了笑。
刘渝走下堂,凶神恶煞的拽起吴念:“小子,以后就得在监狱里待着了!”
吴念一脸木然,没有答话。生死于他,早已没什么分别。
从那天起汴城里没了叫吴念的少年,蹊跷的是秦记的老板竟也不知所踪。
偌大的秦记换了主人,胭脂香粉照旧,唯一不卖了旧时香露。
后来有人去岭南探亲,偶尔提起,曾在那里逛过一家很小的铺子,里面卖的香露,居然和从前秦记的味道一模一样。
大家猜测那铺子可能是秦老板的亲人或者徒弟所开,接着怀念了一番秦老板昔日风采,顺道感慨秦老板怎么就能舍下家业,离开汴城。
有人说他是得了大师点化,跟着修道修仙去了;有人说他是为了心爱的女子远走他乡;也有人说他是犯了事,这才逃离了京城。
只有大理寺中人才知道,这店的老板正是隐姓埋名的秦言和吴念。
“少卿大人,真没想到这是你会做的事。”横波托着腮,望着颜寒啧啧称奇。
刘渝感慨道:“吴念为了秦言可以不要性命,秦言为了吴念也愿意抛下所有家产,两人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真是让人感动。”
横波一挑眉:“父子?老刘你可真单纯。”
老刘挠挠脑袋不知横波在说什么,追着去问,横波却怎么也不肯再开口,只是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颜寒和谢载月,
颜寒俯首看着身边的谢载月,低声道:“载月,你说,明年夹竹桃再开的时候,秦言会明白吴念的心思吗?”
谢载月仰起头看他,宝石般的眼里燃着希望的火苗:“我师父说过,有情人终会成眷属。”
颜寒愣了片刻,这才笑着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此案了结,谢载月在人间只剩一天时间,颜寒陪他采买一日,晚上又去了一次离恨山。
这次有神仙同行,排面不同寻常,颜寒施了个法术,二人便隐去身形在离恨山上行动自如。
离恨山经过黑莲堂的大改造,完全没有了半点往日寒酸的模样,显得又气派又华贵,可是谢载月为人一世的记忆也全都就此没了凭借,更别提从何查案。
思来想去,谢载月带着颜寒去了后山,还好这里还是青山绿树,旧时模样,虽然夜色深沉,但也可借着月光,稍微凭吊下生前往事。
“以前大师哥就带我在这里捞鱼。”谢载月开心的指了指流水潺潺的小溪。
“我和小乞丐曾在后山比过剑,他输得很惨。” 谢载月弯下腰,捡起一朵落在地上的桂花递给了颜寒,“秋日满山丹桂飘香,从前师娘每年都捡许多桂花,洗净晒干做成香包。”
“还有这棵树,颜大人你看,上面刻得这些东西,其实是连斐每年的身高。” 谢载月怀念的摸了摸树上的剑痕。
大约是带着心上人故地重游的缘故,谢载月显得格外兴奋。
“载月,凡人一世......你过得可好?”颜寒低头嗅了嗅花,漫不经心的问道。
谢载月点点头,隐瞒了被师兄师姐欺压的事实,笑道:“自然挺好的。”又环顾四周,慨叹道:“如果后来不是师门变故,我现在应该还住在这。”
“陛下。”谢载月忽然正色起来,“连斐他如今身居何处,这地府能查得出来吗?”
颜寒漫不经心的将那朵桂花装进了袖间,随意回答道:“此番回去,让归尘带你去看看《生死薄》,兴许有些线索。”
凡人的生生世世都会记载于《生死薄》之上,判人生死主人功过都靠这本册子,就算连斐在凡间没有登记户籍,在《生死薄》上也应该拥有姓名。
谢载月不由感激的点点头,心想和大佬做朋友果然还是好处多多。
正想着,忽见两个别着剑的黑衣人远远走了过来。
尖脸的黑衣人道:“那小子我瞅着就不对劲,不知道二当家为何要将他奉为上宾。”
另一个宽鼻头道:“谁说不是呢,依我看人家根本看不起咱们。”
尖脸忙不迭的点头,道:“不过这人看着有些邪门,没准会什么妖术!”
宽鼻头一脸悚然,压低声音道:“谁说不是呢,那眼睛我瞧着是真害怕,你说怎么有人会长那么一双眼睛?”
偷听至此,谢载月忽然变了脸色。他记得以前也有很多不熟悉连斐的人,同样这样评价过。
“你小师弟那双眼睛是人会长的吗?看着就让人瘆得慌。”
谢载月不禁有一种预感,难道说现在黑莲堂中的客人就是连斐?
“陛下,我想去看看他们说的这个人长什么模样。”谢载月沉声道。
第三十六章
谢载月还是去晚了一步,后山那两人口中又神秘又可怕的客人,早已经离开离恨山,只剩下戴着面具的二当家坐在后院,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小曲。
谢载月目光一扫,直言道:“这二当家怎么一点黑帮大佬的气质都没有?”
颜寒淡淡一笑,也审视那二当家半响,忽然悄声道:“你想不想知道他长什么样?”
谢载月颔首:“自然是想。”顿顿,想到什么似的双眼一亮,压低声音道:“莫非大人是想……”
话没说完,转而露出个心有灵犀的笑容,从怀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块黑布蒙在脸上,自信道:“颜大人你瞧,下官这办法是不是正是你心中所想?”
不待颜寒回答,又跃跃欲试道:“咱们今天就做一回蒙面采花贼,来一睹二当家芳容!”
颜寒摇了摇头,拽住即将弹射出去的谢载月,“我有法术,蒙面作甚。”
接着,他捏了个诀,院中的风霎时顿住了。
再看那蒙面的二当家也被定在原地,风吹起的衣摆悬在半空,打着拍子的手不上不下,模样十分滑稽。
谢载月恍然大悟,讪讪地摘掉蒙面黑布,尴尬一笑:“还是颜大人想的周全。”
揣好黑布,谢载月走到二当家身侧,轻轻掀开那张面具,一张陌生而年轻的脸出现在二人面前。
谢载月搜肠刮肚,自认生前从不曾见过此人。
颜寒看着谢载月的眉头,轻声道:“你可以问他一个问题,他醒来不会记得。”
这法术原来还有此等福利?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谢载月立马脱口而出:“你认识连斐吗?”
谢载月无比期待的望着二当家,谁知道那二当家却机械开口道:“连斐……是谁?”
“那你认不认一个异瞳之人?”谢载月急急道。
可是那二当家却恢复了木然,不再开口。
颜寒拉拉谢载月,正经道:“只能问一个问题。不如......我们直接将他带回大理寺?”
谢载月一怔,还没来得及细想,下一秒蓦然斗转星移,天地倒悬,疾风呼啸而过,卷的人睁不开眼。
等一切再次平静下来的时候,谢载月愕然发现他竟然又回到了地府!
“生魂在人间只能待十日,十日一到自动回归地府。”身边颜寒的声音响起。
谢载月尚在一片迷蒙之中,神情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良久,手上一紧,谢载月顺着力道看去,只见颜大人的手正牢牢的被自己攥着,那白玉般不染半点凡尘的手,居然被自己捏出几道红印。
平时肖想美人的大胆蓦地去了三分,紧张道:“大人……我……绝不是故意的!”
颜寒淡淡一笑,却反手将谢载月握住,接着举步要走,表情十分自然。
谢载月愣了,结巴道:“这……这……”
还没纠结出一句整话,华滇却远远的走了过来。
华滇看了两人交握的手一眼,不显意外,反而一笑,规规矩矩的给颜寒行了一礼,道:“臣给陛下道喜。”
颜寒道:“喜?还不在今朝。”说着松开了手。
谢载月搞不懂这君臣二人的哑谜,只后知后觉的哀嚎道: “早知道今天白天不去采购了!下午就去离恨山没准能看到那神秘人。”
“哦?我怎么记得今早有人说宁可自己的事办不成,也不会让地府的父老乡亲收不到货。”颜寒带着些笑意,轻缓说道。
华滇哈哈一笑,赞道:“谢兄果然十分仗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