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软如烂泥,他拍拍赵新南的肩膀,道:“还是你够意思!不像他,一点也不领情!”
赵新南倾过身子,问道:“谁不领情?你说出来,我去帮你教训教训。”
少年看他一眼,笑道:“就你?你差他还远着呢!”
“哦?这么厉害,赵某更想一会了。”赵新南不动声色的套着话。
少年果然上钩,仰天大笑一阵,讥道:“赵老板,你连姓钱的比不上,怎么还敢和秦老爷比?”
穿着钱记的衣服,却说着钱相的坏话,非但如此,还将钱相的对头捧到天上去,这孩子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既然你如此钦慕秦言,为何又说他不领情?”赵新南呷了口酒,他自感今天这顿饭绝对会收获匪浅。
少年早都喝的不知今夕何夕,赵新南三番五次试探,他终于打开话匣子,“秦言!他!是我的恩人!我想报答他!”
又一杯酒下肚,少年大舌头起来,赵新南仔细听,才拼凑出一个事实。
这少年只身进京,本是寻人的,谁知道人没找到,包裹却让黑莲堂的人给抢了。
身无分文又人生地不熟,他在街上流浪了五天,饥肠辘辘,蓬头垢面,甚至思索起要不要去卖身为奴,就在这时秦言从天而降,收他回府做了小厮。
秦言素来温文尔雅,对下人也是关爱有加,一生坎坷颠沛的小孩很快便将对方当做神明一般,整日想着报恩。
后来竟然私自决定去钱记做工,再获得钱相的信任以后,居然偷出了钱记准备新上市的香露的配方。
小孩奉给秦言,还顺道出了打压对方的主意若干。满以为秦言会高兴,可他万万没想到秦言乃是真君子,居然连那配方看都没看,就让小孩还回去。
小孩冒着极大风险得来的东西,却让对方弃若敝屣,心中郁闷,这才出来借酒浇愁。
“所以你便趁着小孩醉酒,偷拿了那张钱记的配方?”谢载月板起脸问道。
赵新南扑倒在地告饶道:“大人,我真是一时鬼迷心窍!再说那方子我不拿走,我看那小孩也不会还回去,最后谁知道会落在哪里……”
“闭嘴!”谢载月脸色不豫的打断道,“那张配方呢?”
赵新南一个激灵,连忙起身,在袖中一阵摸索,不多时,找出一个小锦囊,颤颤巍巍的奉上,哭丧着脸道:“要不是这个配方,我也不至于惹上一身麻烦!大人您赶紧去查那少年,我现在想想,估计是他使了一石二鸟之计啊!”
谢载月接过锦囊,取出里面的纸卷,仔细看了起来。
赵新南看着谢载月的脸色,小心道:“事有轻重缓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那小孩,至于小人,完全可以自我反省!”
颜寒冷道:“那少年叫什么?容貌可有特征?”
赵新南道:“好像姓吴,叫啥我就不知道了,特征……也没啥特征,就是个子高。”
“难道又是吴念?”谢载月蹙眉道。
“好像是这名!”赵新南猛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颜寒轻轻颔首,“赵新南,你偷拿赃物,这笔账还记在大理寺,之后到底怎么处理,全看你的态度,知道吗?”
语速不疾不徐,声调不高不低,毫无感情,毫无温度,让赵新南胆寒异常,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室内恢复平静,旺旺立马从房梁上跳了下来,蹲在书案上,正色道:“你们觉得这是吴念的一石二鸟之计吗?”
“不是,《生死薄》异动并非因吴念而起。”谢载月一口否决,钱相是被恶念附身之人,这是他们早都知道的事实。
旺旺用一种看考试作弊之人的目光打量着谢载月,不咸不淡道:“这倒是个理由。”
“作恶,不一定非要有恶念附体。”颜寒慢悠悠开了口。
谢载月一凛,“你是说吴念有问题?”
此案伊始他便被困在了一个先入为主的观念里,那便是他和颜寒来地府就是要揪出被恶念附身之人。可是世人千千万,会杀人越货的人也有不少。钱相固然有问题,可是他的死未必没有别的蹊跷。
眼下经过旺旺和颜寒一明一暗的点拨,他恍然想到,真相可能和他的推测还有这不小的出入。
颜寒默然片刻,肃然道:“吴念,我们查查便知。”
“这张配方研究出什么了?”旺旺拍拍谢载月的手,手里攥着的薄纸也簌簌作响。
谢载月将那纸放在桌上,沉声道:“这张配方确实是钱相的笔记,但是夹竹桃有毒,他不可能不知道。”
“将此物添进配方里,他要么是想害人,要么是想……警告人?”旺旺低头喃喃自语。
“应该是想警告秦言,如果他以为吴念是赵新南派来的人,那么之后的品香会,他不会不小心。”颜寒冷静道。
谢载月点点头,“钱相和秦言同为岭南人士,都知道夹竹桃有毒。钱相之所以这么做,大概是认为对方看到配方后,就会明白偷配方这可耻的阴谋已经败露。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却被吴念从中利用。”
说罢,谢载月站起身,道:“事不宜迟,眼下咱们要赶紧去找吴念。”
大理寺一行人紧赶慢赶,可是还是晚来了一步,吴念早已经不知去向。
秦府上下一问三不知,都说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再也没见过吴念。不过,吴念平日一直都是独来独往,所以他最后出现在哪,这几天有什么异常,也没有任何人关注。
“这小子怎么知道我们要来。”老刘骂了一句娘。
颜寒沉吟道:“他这个阴谋早晚要败露,要跑路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谢载月的视线扫过秦府众人,最后落在了垂手而立的秦言身上。
秦言看上去比第一次相见是苍老了不少,没了那股意气奋发的劲头,只是沉默不语的站着,从谢载月他们进门起,一句话也没说过。
那么他……是否会是知情人?吴念又为什么会知道那配方有问题?
第三十四章
谢载月盯着秦言看了一会,对方竟然抬起头,坦然的与之对视。
“秦某知道各位大人为什么找吴念。”秦言双眼重新聚焦,慢慢焕发出淡然却坚定的光彩。霎时,他好像又成了那个温润沉稳的秦老板。
“哦?秦老板似乎有话要说?”颜寒也淡淡回道。
秦言转过头,直视着颜寒的眼睛,一字一顿果断道:“人是我杀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秦府下人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的交流着老爷是不是疯魔了。
老刘咳嗽一声,道:“找个安静地方说话。”
秦言点点头,屏退下人,又将大理寺一行人带到了书房。
一进书房,秦言便急着开口,“各位大人,人真是我杀的,你们将我带回大理寺吧。”
颜寒找了把椅子,拉着谢载月坐下,接着淡定的摇摇头,道:“不是你做的。”
秦言道:“是我!真是我!”
颜寒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冷问道:“为什么替吴念认罪?你和钱相又有何过节?”
这句话好似冰锥直插心脏,秦言立刻面色苍白,身形不稳,他扶住桌沿,喃喃道:“我替他坐牢,替他去死,他还是个孩子,你们放过他。”
老刘搀扶住秦言,好言相劝道:“秦老板,你也是个明事理的人,肯定知道代人受过这种行为是行不通的,坦白从宽才是唯一的出路。”
秦言道:“他都是为了我,这孩子是好心啊。”
老刘肃然道:“好心办坏事也是不行的,秦老板你还是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秦言推开老刘的手,缓缓走到谢载月和颜寒面前,含泪一笑,道:“二位大人,这事却是因我而起。你们可知吴念是谁的孩子?”
老刘:“你的?”
秦言摇摇头。
吴念的容貌在谢载月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陡然起身,低沉道:“钱相!”
秦言没有点头,但那悲伤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难怪在秦记第一次见到吴念就觉得有些眼熟,原来他竟然是钱相之子,而且看年龄,应该是钱相在和钱夫人结婚前便有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老刘诧异道。
“绿杨,也就是吴念的娘,是我的故交,这么多年一直是我在资助他们,只是……绿杨已经去了。”说到这里,秦言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你为何要资助他们?”老刘疑惑一个接着一个,自觉脑袋肿了一圈。
秦言没有答话,而是掩面流泪。
谢载月见他模样,推测道:“想必这位绿杨姑娘,一定才貌双绝。”
秦言不置可否,只是低着头又自责起来:“都是我懦弱,才酿成了今日的悲剧!”
绿杨是岭南远近闻名的舞姬,不但生的美丽动人,舞姿翩跹,还做得一手好诗,是不少人的梦中情人。
绿杨虽然身在青楼,但一直向往着美丽的爱情,幸福的家庭,所以当钱相出现的时候,她便混乱的陷入了爱情的泥沼。
这所以说这段爱情是泥沼,那是因为绿杨凄惨的一生至此才真的拉开帷幕。
十六七岁的钱相容貌俊秀,满腹诗书,心中藏着经天纬地的梦想。而且他温柔识礼,对待绿杨爱慕且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