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外边儿天寒地冻的,我们窗户只能开这么些,你紧着往外看看雪,别着了凉。”
他闲话絮叨了两句,时逢笑自腰间摸了碎银给他,便拿了钱兴高采烈去了。
容韶瞥了一眼,很是不屑道:“等他走了,我们自己开窗便是,何苦多给他一份银子。”
时逢笑摆摆手:“不要紧,店家都不在,难为他过节也开着门,想必也是家中无人盼归的可怜儿。”
容韶道:“言之在理。”
话罢往楼梯口看,无人再过来叨扰,于是她放下手中剑,单手托起腮,就着窗户缝往外看。
“你说,郭太医能得手吗?”
时逢笑捉襟替她倒茶,神态镇定:“今日晨起气温降得厉害,驱寒汤又不是只送于赵显嘉一个人喝,连带着御前侍卫和候在宫门前的那些大官近卫都不会落下,见者有份,应当不会有差池。”
容韶接过茶,喝了两口润嗓子,又道:“笑笑,你为什么不直接让郭太医毒死他?”
闻言对座的姑娘挑了眉,目光坦然。
“救人的手,不应该去徒添杀孽。”
“你啊,总是有自己的原则。”
“见笑了。”
她二人三言两语打发时辰,糕点很快下了肚,热茶也换了两壶,早朝没什么重要大事商议,郭太医的府兵打扮成家丁模样,没过多久就出了宫,赶到茶馆里按照约定来寻。
容韶一听那府兵说郭太医成事,整个人从凳子上“腾”地站了起来。
时逢笑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道:“莫激动,太尉府的车驾要出宫尚且需要些时候,我们再等等。”
巳时末,窗外风声瑟瑟,雪更大了。
残冬冷漠,皇家也冷漠,但银装素裹中,能只手遮天的权臣不畏那些冷漠。
老者墨色官袍下蹬的是金丝暗绣云纹靴,鞋帮子上镶嵌了鹿皮防寒,端的是富贵财气粗,咯吱咯吱在雪上走了一路,上马车前,他仰头看了看宫墙下十步一株的寒梅。
“奇怪,来上朝的时候这寒梅还没抽白芽,一转眼功夫,竟已长开了。”
他兀自言语,身旁的幕僚闻言,拢着手拜太尉大人。
“这也不怪,寒梅本就是天越冷长得越快。”
近卫已经掀开了车帘,请他入内。
玄色纬纱随着布满粗糙厚茧的手掀开,下摆在风雪中轻轻摇曳。
太尉大人最后看了一眼那孤寂的寒梅树,轻叹一声,登上了马车。
车轱辘咕嘎转动,近卫朗声朝宫门前看守的御林军喊道:“太尉大人离宫!闲杂人等退避!”
真是好大的脸面架子,纪枢“死”后,归属总府大人纪宏麾下的御林军这样想着。
不过,他也活不了多少时辰了,要他命的人,已经在不远处恭候多时。
——
午时一刻,朱雀大街。
“哒哒哒哒——”
整齐划一的御林军队伍跑步前行的声音传来,时逢笑和容韶放下茶杯,纷纷靠到窗户边往外看。
“怎么回事?”容韶心中一惊。
时逢笑亦是不明所以,她和容韶也只眼见着御林军规整有序地往朱雀大街过来,顷刻间就立满街道两旁,随后分小队各处深巷而去。
外面重兵把守,惊得店小二也匆匆跑上了楼来。
他脸色仓惶,急着朝时逢笑和容韶道:“两位姑娘!外面出乱子了!小人已关了店门,只能委屈你们在小店呆上一阵,等御林军撤走,我再送二位出去。”
时逢笑大事未成,此时已安耐不住,冲到店小二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
“外面出了什么乱子?!”
见她急得目光发狠,店小二突然心生一股惧意,浑身打着哆嗦,磕磕巴巴道:“是……是太尉大人……”
时逢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咬牙问他:“太尉大人要作甚?!”
店小二觉出她手上发了力,勒红脖子瞬间干咳起来。
容韶深知不妙,立即出手捉了时逢笑手臂:“笑笑,先松开他,你要勒死他了!”
时逢笑听了劝这才稳住心神,松开店小二,很是抱歉地道:“对不起,我太着急,你快告诉我,太尉到底如何?”
店小二从刚才就发现这两位姑娘随身携带了兵器,又经过时逢笑刚才这一出,心里怕极不敢不说,抖着腿闭了眼,一股脑倒出话来:“太尉大人遇刺身亡!现在总府大人率领御林军正在封锁朱雀大街!要拿刺客!”
遇刺身亡?
怎么可能?
时逢笑和容韶同时茫然对望,明明她们还未出手……
郭太医答应时逢笑的一桩事的确与赵显嘉有关,但时逢笑已经利用了郭瑟要挟他老人家,断然不会再提出更过分的要求让郭太医毒杀了此人,她的计划是,借郭太医送驱寒汤的手,下药让赵显嘉暂失武功,这样她再出手将其诛杀事半功倍。
毕竟她得来的消息是,赵显嘉虽为文臣,实则年少就拜入了铁掌门,身怀铁掌门绝技武艺了得,后来更是在精心筹谋之后,接下了铁掌门门主一职。
其中缘由不详,但要杀赵显嘉定然是要费些事的。
这一定是一场惨厉的搏杀!
在来朱雀大街之前,时逢笑每日盘算这场暗杀都认定这个道理。
可如今,她意料之外的事始料未及地发生了!
她都还没下手,却已经有人借她铺路先行要了赵显嘉的命!
那人会是谁?
时逢笑心中大乱,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悠。
赵显嘉坐在太尉的位子上已不是一两日光景,在他助顺帝谋朝篡位之后,摇身一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纪宏一家与他势均力敌,而纪宏经过唐雨遥诈死之事后被顺帝疑心,如今人虽不微却已言轻,除了掌管御林军任总府之外,俨然是个空架子。
再加上近半年来,纪宏手下大部分人都倒戈相向,朝中势力被赵显嘉逐一瓦解,连护城军掌管权也送了出去,所以,此事不可能是纪宏下手,时逢笑早已将纪家的实力摸清。
那到底是谁呢?
☆、刺客真容
朱雀大街春生窄巷,一顶轿子停在雪地里。
御林军团团围在轿外,把一男一女堵入了死胡同。
那对男女从身形上看很是年轻,只是二者皆轻纱蒙面,看不清具体长相,他们背靠背而立,男的横手捉着一把明亮长剑,女的折臂并掌,指缝间夹了三枚精致银针,因是能让太尉大人当场毙命的刺客,御林军也畏他们三分,只是围着人,并不敢贸然上前。
被围堵到了死路上,这二人已无处可逃,那些御林军也有些懵,风雪天里弄出这么大动静来,到底是何方神圣?御林军的目光虎视眈眈,时而瞧瞧那身着白衣劲装的女子,时而又看看那锦缎貂裘的男子,只外表上看,也不像是同路之人。
到像是……
刚烈与沉静并列,雪与风纠缠。
摧枯拉朽的凌冽寒气从四面八法灌入窄巷,冻得铠甲加身的御林军们面色苍白。
声势浩荡的围堵,足以令人脚下生惧,而那对年轻男女却视死如归并不露怯,任凭这大寒催得人血液即将凝固,不肯罢手!
忽然,一阵大风刮起来。
“咔——”
巷脚梧桐树断下枯枝,在千钧一发之际坠落。
“还不束手就擒?”
不远处,被大批御林军护在巷口那顶轿子里坐着的人,终于开口说话。
那声音落进御林军耳中,是敬畏。
可落在被围堵的年轻男子耳中,却是一番欣然。
年轻男子本不知道轿内所坐之人是谁,听到那略显苍老却锐气不减的声音,喜出望外,他立即收了手中剑,朗声朝轿子那边道:“自己人!爹你快叫他们住手!”
此话一出,御林军们面面相觑。
而不远处停着的那顶轿子里的人却再也坐不住,颤抖着手推开轿门,整个人冲将出来。
“枢儿!真的是你?!”
年轻男子笑起来,抓了身旁女子的手腕就跟着朝总府大人跑去。
人群纷纷为他们让出一条道来,看着情形,总府大人的公子活着回来了!
纪枢奔到他父亲面前,单膝点了地,很是激动道:“爹,儿子不孝!”
总府大人抚掌将他从雪地里拉起身来,拍着他的肩膀热泪盈眶。
他与赵显嘉都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自纪枢逃离锦城之后他就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儿子的面,开口已是哽咽之声:“枢儿……你怎么……怎么回来了?”
纪枢四下瞧了瞧那些御林军陌生面孔,急道:“爹,这里不是说话之处,咱们先回家吧!”
纪宏抹干泪,定睛一看他儿子身旁所立之人,随后拉着纪枢的手左右查看。
“儿!没受伤吧?爹也是急糊涂了,快,过来两个人,把衣服换于公子和这位姑娘!”
纪枢听他这般说着,忽地才想起他身侧的姑娘,于是拽了那姑娘的手走开几步,到了巷脚才小声问:“现在朱雀大街戒备森严,到处都是御林军,他们认得我爹可不认得你,这不你看,有好多生面孔,我都不认识的。不然,你跟着我先回我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