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韶抬头看好戏一般看着她们,话罢站起来朝时逢笑告辞,与郭瑟擦肩而过时,她不知是有意无意,停留片刻,侧目用余光再看郭瑟,又补充道:“笑笑,艳福不浅呐。”
听闻此话,郭瑟肩膀抖了抖,竟被她侧目那一眼看得有些心虚。
等人走了许久,她都只是呆呆立在原地,不曾言语。
直到时逢笑走过来握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到桌边坐下,又倒了杯热茶送到她手里暖着,开口道:“郭先生,茶还热着,你且暖一暖。”
郭瑟堪堪回过神来,被时逢笑方才握过的手指节细微颤抖。
“我……”
“你……”
两人同时说话,却只吐出一字来,声音叠在一起,难以分个先后。
于是双双住了口,时逢笑原想问她听到了什么,又听到了多少,话到嘴边,看她脸冻得通红,竟是问不出来了,只好压下此事不提,柔声道:“更深露重,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郭瑟双手捧着那烫热的茶杯转了转,才凝眉看她。
“你一定要杀阿遥么?”
时逢笑闻声心中一顿,少顷,哑然失笑。
郭瑟见她不作答,长吁一口气,道:“我绝非强你所难,只望你深思熟虑,有些事未必是你想的那样,阿遥她待你也不仅是……仅是……”
时逢笑伸手过去,握住郭瑟的手腕,阻了她的话。
“郭先生,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郭瑟怅然若失,还欲将唐雨遥没随她一起回齐天寨找时逢笑解释一二,时逢笑忽然又道:“你只要安心在这里住着,我会慎重行事的。”
她态度越是强硬,郭瑟越是难捱,只好急道:“阿遥现在手握蓝家大军,且不说你,就算是顺帝也难以接近她伤她分毫,太冒险了些,就算你真的成功夺了她性命,那可是她外祖母的亲兵,此事他们能善罢甘休么?”
时逢笑早知道她会这样想,也不道破其中要害,只是宽慰她道:“你放心,我既下定决心,自然会做好万全准备,不要担心我,我会平安归来,我算了算时日,再过五天,你只要静待我这五天即可。”
她太坚决了。
她的目光也太过坚定了。
这番话下来,郭瑟已然明白,她无法劝说时逢笑,时逢笑和唐雨遥之间,注定一战。
命运捉弄,当初并肩同行互相倾慕的爱人,终究还是走到了陌路。
命运苛待唐雨遥,亦对时逢笑不公。
而郭瑟生为一名医者,却谁也救不了,注定碌碌无为。
时逢笑已是下定了决心,任凭她如何劝都徒劳无功,郭瑟说不出自己是失望还是心疼,只能由着她去,想到这些,她便默不作声了,时逢笑看到一脸沮丧的模样,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别担心了,相信我,好吗?”
夜已深,摇曳的烛火光芒软和,如同时逢笑此时安慰她的话一般温柔。
郭瑟点点头,那盏热茶被她放下,时逢笑送她回了后院东厢。
一夜浅眠,郭瑟迷迷糊糊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晨光破晓时,她翻身坐起来,只觉头疼不已,昨夜梦中所见都已零零碎碎,再难回忆清晰,只依稀记得,似乎是梦到唐雨遥和时逢笑拔剑相向,而自己站在她们中间,却阻挡不了她们杀向彼此的攻招。
她揉了揉干涩的双眼,披了外衣下床,天已经会亮,她还是选择了留下来,待在时逢笑身边,或者说,就算她真的想离开,时逢笑也不会轻易放她走。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时逢笑坚持要让自己多等这几天,只心里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像暴风雨前铺天盖地的乌云,从九天倾下来,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时逢笑很早就来后院了,手里端着个木托盘往郭瑟那边走。
“郭先生,我在巷子口买了些吃的,一起过早啊。”
郭瑟依旧蹲在药炉子前,正在替她煎药,看到时逢笑满脸笑容,郭瑟心里的乌云似乎散开了些,扬眉道:“往日都叫下人来送,今日怎么自己亲自来了?”
时逢笑边走便答道:“这不是答应了你要过来喝药嘛!”
两人一起过完早,药也熬得差不多了,郭瑟守着时逢笑喝完了药,两人表面虽和和气气,但时逢笑对郭瑟是愧疚过甚,而郭瑟则是担惊受怕忧心忡忡。
谁也不好受,可谁也不坦言。
等时逢笑临出门之前,郭瑟才突然叫住她,追到院中石子小径上,拉住她的手。
“时姑娘。”
“嗯?”时逢笑回头,目光落在二人牵到一处的手上。
郭瑟的目光有些难以察觉的躲闪,垂着长睫道:“出门在外,当心些。”
时逢笑看她脸蛋红扑扑的,难免觉得这样担心着自己的郭瑟真是尤为可爱,于是回了一步,单手伸过去摸了摸她额前刘海,道:“知道了。”
郭瑟将头垂得更低,又道:“我……等你回来。”
时逢笑见她愈发害羞,也开始躲闪,只点了点头,便转身落荒而逃,人刚转出后院石拱门,就见容韶从积满白雪的松树下窜出来,抱着剑挡住她的路。
“你,吓我一跳。”时逢笑险险止住步伐,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容韶那双眼睛便直勾勾看向她,颇为打趣道:“没做亏心事,你怕个什么?”
时逢笑拉了她胳膊往前走,旋即压低声音:“一切都部署好了,按原计划咱们现在就去朱雀街茶馆候着,那边若是成事,会立即派人出宫禀报。”
容韶颔首,由她拉着,也学她放低声音:“怎么,你不会连此事都瞒着那位吧?她昨晚当真什么也没听见?”
时逢笑摇头:“我不知道,我没问她,她也没有任何反常,总之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两人絮絮叨叨,很快就到了前院,八喜朝她们过来,说马已经套好,按照时逢笑的吩咐,她要留下来保护郭瑟,故而时逢笑此行她还是十分担心的。
在时逢笑和容韶一同出门前,八喜又跟上去,道:“小姐,务必平安归来啊。”
时逢笑揉了揉她的头,“放心吧,我尽快回来。”
见她二人仓促离去,八喜皱了皱眉,转身回了后院去寻郭瑟。
☆、赵家失势
锦城地处大蜀腹地,常年难得一见雪景,这年冬天却连着下了两场。
时逢笑和容韶并肩而行,不到辰时,阴沉的天幕突然飘落下一簇簇洁白晶莹的雪花,这雪来得突然,裹挟在冷风里,吹到人脸上难免刺骨,时逢笑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展眼往前看。
烟霏尽头,朱雀大街近乎固执地耸立在漫天走白之中,街上行人三两步履匆匆,是孤寂,连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都能让人嗅出死亡的气息。
这条街是大蜀建邦初期开国皇帝加辟过的,中间的石板年深更久已经龟裂,而两旁参差错落的楼宇房屋前那些石板却还很新,雪一落下去很容易积成宽带,如同出丧时披棺的经幡,笔直铺就,无从惊动。
时逢笑腰上别着短刀,眼神有些冷漠,或还有一些疲倦,可那目光扫过白茫茫的雪路,又是坚定逼人的,天再冷,也无法冷熄其中火热杀意。
她在雪中走得越来越快,容韶不由自主加快步伐跟紧她,像甩不掉的包袱一般,紧紧跟着。
清晨雪冷,偏偏隐在云层中有赤白日芒。
雪是白的,日光也是白的,令人不敢久视,只专注盯着脚下的路。
这日腊月初八,原本热闹繁华的朱雀大街人烟稀少,家家户户张罗着熬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围在屋里闲话家常,开着的商铺稀稀拉拉没几家,临近年尾,却略显萧条冷清。
不过时逢笑并不介意这些,相反,街上的人越少,她成功的机会越大。
她这样想着,人已经深入街中,快步来到了一家老旧的茶馆前。
容韶跟着她停下脚步,往里望了望。
“是这里吗?”
她抱着那把当日金平分别前时逢笑赠予她的剑,问话声落入飘雪中,语调淡淡。
时逢笑轻声“嗯”着,举步过去,伸手撩起了茶馆门口的风挡。
二人入了茶馆之后,便瞧见四下空座,店内鸦雀无声,只有店小二一人坐在门边长条凳子上,冷风进屋,冻得他直搓手,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并无半点迎宾之意。
“小二,二楼可以坐吗?”
时逢笑伸脚靠了靠他的腿,店小二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躬身展臂把人往里带。
“二位楼上请罢。”
时逢笑不动声色带着容韶上了二楼,要了一壶茶水,两碟糕点,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店小二为她们上好茶水点心,刚转了半个身要先行离去,落座的黑衣姑娘却叫住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过来,皱眉问道:“窗户能开吗?”
“姑娘,这下雪天,窗户一开雪飘进来,小人又要打扫。”
店小二语气不耐,双手抄在胸前,抖着一只腿道。
“我付你双倍茶钱。”时逢笑坚持。
这大雪的天,外面街上连包子铺都关了,根本没几个行人,就算有人那也是急着归家的,定然不会来这茶馆闲坐,故而那店小二一听时逢笑要付他双倍茶钱,眼睛都泛出了光来,态度大变几乎欢呼雀跃,十分殷勤地凑到窗边,动手推了窗栓支出一条巴掌宽的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