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的时候,他肯定连类似的话都说不出口。那时他没法接受和从前的一切牵扯都被斩断,孤零零一个人来到这个陌生,险恶,和他几乎毫无瓜葛的世界。
现在接受了吗?恐怕还没有。因为只要提起这种话题,他仍然痛苦得要命,而且不知所措。唯一不同的只是,他对这些情感的控制好了些。
反复和习惯的原因吧?加上这几个月的经历开始一点点填充空荡无所依的心灵。
有的时候,他会抑郁地觉得那是对过去的背叛。
他惶惶然,向后找不到根,向前看不到路,站在原地踟蹰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
不过,从几天前的那晚,他决心学着适应现在这个南一明,无论那究竟是谁;决心融入新的生活,无论那会怎样待他;决心接受新的牵扯和瓜葛,无论那意味什么。
幸运的是,这一切并没想得那么难,甚至偶尔十分幸福。
他习以为常地握住身边人的手。
第36章 芯片管理局
“那个芯片管理协会现在还在呢。”陈暄不知道身边人头脑里正经历一番深刻的人生哲理反思,荡漾着对他的情愫,接着说。
“真的?”南一明惊讶地转头看他。
“不过叫‘芯片管理局’了,全世界的芯片都归他们管。”
“管什么?” 南一明皱眉,怎么看都是什么也不管。
“人死后,芯片要取出回收,得通过芯管局——哦对,私自买卖、装卸芯片违法,就是芯管局的规矩。他们做芯片的检验维修,恢复出厂设置,重新记录。等装到婴儿身上后还要登记。升级、维护和其它一些官方代码也是他们出的。哦,对,各国都有特安局,虽然表面上归各自政府管,其实算是芯管局的手下吧。不论哪个政权上台,不能动的就是特安局。”
南一明眉宇间的不安加深。在这个异能意味着一切的世界,掌控芯片的组织几乎是神一样的存在。
“这个芯管局,被什么限制呢?”
“没有限制啊。”陈暄觉得他问得挺好笑,“而且整个组织特别低调,就是有限制,我也不知道。你连他们的名字都没听说过不是?”
“他们怎么运作?领导人是什么人?”
陈暄一摊手——还是不知道。
南一明叹气,这就像家里的清洁剂,用的护肤品,纸巾尿布,吃的零食等等,天天见到习以为常东西,可能是同一家公司出品。虽然和生活息息相关,你却对他们内部的想法一无所知。没事还好,可如果人家有什么动作,不管你知不知道,同不同意,日常生活都得跟着改变。
“为什么没有人挑战他们的权威呢?”
这个想法对陈暄来说很新奇,他想了一会儿,说:“大概因为一直都是这样,又没有必要。而且他们手里有完全代码,没人敢吧?”
知道代码,就知道芯片的所有秘密,各种弱点,说不定还特意加了些,以便万一有反抗,可以随时压迫。好像的确没办法。
“特安局算是他们查缺补漏的工具?”
“如果你把超级异能也算成是缺和漏的话,差不多。”
“他们还有所有人的异能记录?”异能检测和检测失误等等也归特安局管。
“对。除了像我和吉娜这样,有运气弄个假的异能记录。”
“我怎么觉得他们不喜欢超级异能呢?”
“……好像是吧。”陈暄听起来有点紧张。可当南一明侧头看他,又似乎是错觉。“有人说……嗯,他们暗中有一支特别部队,全是超级异能。所以也不一定是不喜欢,可能就是想抓住自己用吧。”
天啊,极端垄断,暗黑恐怖,那居然是协会的延续。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南一明看看面前的故居,想起他和其他创始人呕心沥血的工作,觉得现实太可怕了,历史太残酷了。
“这个芯片管理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不清楚。”学渣挠挠头,“不过你的会长好像一直活到芯元二十几年。他死前不久还搞了个纪念爱妻去世三十年的活动……对,是以芯片管理协会会长的身份。当时学这块的时候,我看到那么个伟人在妻子坟前痛哭,印象挺深的。所以我估计你死后他变了。”
南一明揉揉脸,有点不想去看故居了。
陈暄却突然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飞快地小声示警:“老师来了!快站好!”
对,神经大能给周围人发出去的暗示是,他俩是两个小学生。现在轮到他们班级进去参观了。
“我们一定要在队尾吗?”看着前面的一群孩子站起身,竖着排成两列,南一明嘟囔。
“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南一明当惯了品学兼优的天才宝宝,现在淘气包似地坠在后面,十分不习惯。
陈暄看他两眼,心里有数,不由得发笑:“你跟一帮没你半截高的小屁孩儿较什么劲?”
“都说没什么了!”
“不出头不惹眼,暗示的成功率才最大。周围这么多人,咱们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吧。反正就几步,进去就把他们甩了。”
“不许交头接耳!”老师冲他们喊。
两人立刻噤声,学前面的小朋友笔直站好,双手放在裤线上,双脚脚跟并拢,脚尖成三十度角分开,目视前方一片脑顶。彼此偷眼看看都觉得好笑,抿着嘴唇憋得发抖。
老师警告地瞪他们一眼,忙着去检票了。
班长和老师连着数两遍也没察觉多出人来。检票的也好像百年不遇地闭上了火眼金睛。
深吸一口气,南一明随着同学们进入故居。
幸福美好的家庭是什么样的呢?在南一明眼里,除了自己的,成年之后见过的只有徐教授和苏教授的家。每次来S市,他都会来这里做客,甚至和这家的三个青春期孩子都成了好朋友。
房子里的摆设和他记忆中的差不多一样。看了简介才知道,原来苏教授过世后,孩子们离家独立生活,徐教授受不了睹物思人,把房子原样封存,自己搬到别处。
客厅的一面墙是个西式壁炉,上面摆满了家人的照片。南一明驻足,目光停在曾经的女主人通透温暖的笑容上。
那是个多么杰出的女人啊,聪明能干,坚韧又温柔,充满情感而从不轻易被它们左右。这样的女人才能撑起美满的家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世界的物品自动修复,不再衰颓。照片里的笑容也没有凋零,一如在南一明记忆中的,几个月前的那个黑暗清晨。南一明很想伸手去摸摸镜框,倒底攥攥拳头,止住了。
而对照片另一边的徐教授,南一明的心情十分复杂。那人于他是个榜样型的人物,不论作为一个长者,科研工作的领路人,还是合作者。
学术研究是件极其枯燥且孤独的事情,并且大部分时间要与失败和毫无线索搏斗。能在这上面做下去,做得好,除了才智,要具备常人少有的勇气和毅力。而最重要的品质,是不畏一切阻碍和压力,并且有能力,把自己的理想贯彻到底。
徐教授无疑是个中翘楚。
芯片问世后,在纷繁复杂的伦理讨论中,在全社会各种方向观点的质疑甚至谴责中,徐教授仍能牢牢守住底线,像中流砥柱,让所有人在被冲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时,有个落脚点,能喘口气,辨辨方向。
可事实不容南一明质疑。的确,史实可能失真,徐教授或许和他一样被迫成为某种宣传手段。但无论如何,在当时那个对安装芯片的后果没多少把握的初始阶段,芯片被允许毫无限制地推广使用,侵入政权,才导致芯片革命,和全民芯片异能时代的极快到来,以致走到今天。作为人类芯片计划的领头人,作为芯片管理协会的创始人和第一任会长,徐教授责无旁贷。
南一明又看看照片里的人。充满智慧的额头,深邃的眼睛,线条坚韧的脸。如果不是他自愿,要让这样一个人顺服,在他面前为所欲为,需要什么样的手段呢?
南一明头一次感觉自己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根本不懂得他是怎样的人。
陈暄一直站在旁边和他一起看,这时插话:“这些照片你都见过?”
除了最右边的那张全家福。
“苏教授是2069年去世的——你之后五年。”陈暄弹弹手中的介绍资料,“这上面说她最后两年神志不清,不再见人。你能看出有什么不同吗?”
看不出来。“或许是神志不清之前拍的。介绍里没说什么原因引起神志不清?”
“没有。你是医生,除了意外,难道不会有什么先兆?”
“完全有可能没有先兆。连病症都不清楚,根本没法判断。”
“我怀疑她其实是被软禁了。”
南一明明白他在说什么,可自己心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怎么想。
“你俩是哪个班的?怎么不往前走?”前胸挂着“教导主任”名牌的人走过来。“叫什么名字?我找你们班主任。”
前乖宝宝也知道这时不能报上真名。假名的话,编个什么比较好?
见多了这种情况的陈暄抓着他就跑,转进餐厅,混入另一个班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