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点学着爱人,用学会的爱意待人。
原来感情得到发自内心的回应时,是这般熨帖的感觉。
江赫然也在樊天的身上学到了长进——虚假的心意再也骗不到他了。
江赫然荡着脚腕上的铁索,将书撕成一页页,折成纸飞机,飞得满屋都是,“好闷。”
即使是监狱里的囚犯,尚且还有外出放风的人权。让一个平日里热衷出行,喜欢极限运动的人,在屋子里关上月余,江赫然没被关疯,纯粹是因为他在得知真相的那刻,已经疯过了。
他将这场禁锢当成了以生命为筹码的游戏,被迫参与着,直至亲眼见证结局。
过程依然是极度无趣的,甚至在空寂的屋子因为囚禁他的人的归来,而热络些许时,会令他心情微妙的好转起来。
不得不说,囚禁者软暴力的控制套路还挺有用的。
樊天也在瓦解着他心中的冻层。
然而江赫然非常清楚,他自身心态的微妙转变并不是因为对方是他曾深爱过的人,不过是人性作祟罢了。
他的心中无人,所以更加清醒,也更加孤寂。
套路与反套路。
江赫然在说完“好闷”之后,推开比他的蟒蛇还缠人的樊天,突然又跟块捂不热的冰一样,冷了下来。
新出炉的戚风蛋糕,鹤井的病情,外界的一些趣闻,他宠物们的现状。
江赫然不耐烦的打断樊天,“让我一个人安静下。”
樊天清楚江赫然为什么自闭,他对江赫然再真心相待,都抵不过枷锁强制下不平等的相处模式产生的隔阂。
樊天不喜欢甜食,却对江赫然给他的甜头欲罢不能。
钩中鱼默然了片刻,主动牵动了鱼线。
“今晚的星星很亮。”樊天试探着将彼此推向隔阂的边缘,“想看吗?”
为什么不呢?
天气比心情更加变幻多端。
乌云封顶,狂风骤雨,漫天的星光成为一个过期的诺言。
玻璃窗投影着两人的身影,月余来首度摘下脚镣的江赫然,右手腕上多了一副手铐,镣铐的另一端卡在樊天的手腕上。
亦步亦趋跟随在江赫然身后的男人,像道甩不脱的影子,成为了追随着江赫然的影子。
这样也好,江赫然想:至少发生冲突挣动起来时,不至于只有他一人手骨脱臼。
星星是看不到了,江赫然将视线从窗外投注在樊天的身上。
热切的,充满爱意的目光,亦如先前。
他的阶下囚没与他发生冲突,而是弯起眼角笑了笑,心情很好的说道:“回去吧。”
所有的平和都是表象。
江赫然的心情当然好,樊天在他自甘回到地下室的那晚,如他所愿,放出了鹤井与凯恩。
伪作幕后主使的江赫然再三对鹤井做出的警告。一向将江赫然奉为首位的副手,保持缄默,在当夜与凯恩被押送至异国疗养,非召不得回还。
江赫然弥补了对亲友的亏欠,再无后顾之忧。
铺垫够了,戏做足了,该终场了。
墙上的钟表一针一格的走动着,秋冬的白天总是短暂的,这个时间太阳落下了吗?还是已经黑透了。
樊天在干嘛呢?应该快要回来了吧。
江赫然从床上坐起,铁索在地上盘成团绕的圈套,他似没看到般一脚踩入圈套,被锁链牵绊,向着柜子的锐角摔了下去。
樊天回到家中,推开地下室房门时,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的江赫然。
即使在外,也会因为思念不时查看实时监控的樊天,在飞车回来的十几分钟前,就已经看到了这个画面。
绊倒江赫然的铁链卷在江赫然的脚上,像条阴冷噬主的蛇,倒地的人维持着跌倒的姿势,像具安静的死尸。
他的心跳又不听使唤了,那种江赫然想让樊天也体味一下的撕心裂肺的感觉,他已经不止一次的感受过了。
噩梦重临不过如此了。
樊天静立在门口,好像只要多等一会儿,就可以等到梦境的苏醒。
樊天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这次的噩梦场景,无法逃离。
他没醒,失序的理智却清醒了些。扑上前,惶惶地抱起江赫然。
樊天轻吻着江赫然额角的伤处,不受控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在江赫然的眼睑上,蜿蜒出的水痕,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泪。
怀里的人只是晕倒,樊天慌张到失去判断能力,曾经无情无感的一颗心,悲痛到难以附加。
“别吓我。”他真的怕了,“江赫然,你醒醒,别不要我。”
江赫然在被搂抱的窒息感中醒了过来。
樊天在梦游吗?江赫然意识恍惚的想,否则这个薄情的男人,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因为怕失去他而哭到哽咽。
江赫然被潮湿的眼泪沾染,心脏莫名酸涩的钝痛了一下。他沉下思绪,在确认匆忙回来的樊天身上带着通信的手机之后,勾住了樊天的背,呼吸中止了半分钟。
这一摔本是他原定的戏码,只不过最开始该被重创的应该只有他的肚子。
这一摔本该是假摔,好让他在目标惊慌失措,毫无防备之时完成他的杀青。
近来不时会发作的眩晕感使跌倒成了假戏真做,固定在地上的桌角磕向他的小腹,但他本可以避开伤及头部的撞击。
那一刻,他任由自己坠落,抛下求生欲与他波澜不平的人生。
再也没什么值得他惦念的了,不是么?
“赫然……”曾经他生命中的重中之重忽然慌声,“你怎么流血了,你还伤到哪了?”
被深色裤子遮掩的血迹,在江赫然被抱回床上之后,暴露在床单上。
从苏醒起就感受到这种异样感的江赫然勾起嘴角,抓着樊天的掌心覆在自己阵痛的小腹上,缓缓道:“可能是你射进我肚子里的脏东西流出来了吧。”
樊天总是不带情绪的冷着张脸,可此时男人的面无表情全因情绪过激,而失去表达情绪的能力,那只手覆在江赫然小腹上的手像被火炭烫到般不住地颤抖,却又不肯拿开分毫,“什么意思?”
樊天从对方的反应上有了猜测,江赫然充满恶意地逼他认下猜测,“先前就想过生一个有你我血脉的孩子,不摔这一下我也不能确认——樊天,我这算不算梦想成真啊?”
那是在一切被翻覆的前一晚,处在高受孕排卵期的江赫然与他纵性的缠绵,在无套的性行为中,自甘被内射,用还喘息不稳的语气玩笑般的说,自己会怀孕的,让他负责。
而被称为“脏东西”的孩子,不论是在那晚孕育出的,还是在过后的强迫下怀有的,降生都以不再受到期待。
樊天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心机深沉的男人对于阴谋有种本能的直觉,他逃避直视心爱的人的内心,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故意摔倒的。”
江赫然不可置否。
“你……一直都没原谅我。”
假意的泡影接连破碎,修复感情的沙漏碎成一地的散沙。
江赫然静默着凝望了樊天许久,与樊天对视了许久,他说:“再抱一下吧。”
对他言听计从的男人垂眸,被眼睫遮挡住的碧色眼瞳里盛着数不尽的悲切,也映出从旁闪过的一抹黑色的冷芒。
那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双刃匕首,如其物主一样,冷硬锐利,在两人拥抱的瞬间,决绝的从背后刺进了樊天左边的胸腔。
那是心脏所在的位置。
第32章 你后悔吗
刀刃刺入樊天的背后,温热的血与生命一起流逝。
江赫然迎着头顶的光源举起满是猩红的手,弯起的嘴角逐渐平直,不悲不喜。
樊天箍着他的手臂逐渐收紧,将头埋在他的颈侧,蹭了蹭,像是梦游时和江赫然诉说伤痛那样,用肢体语言无声的撒娇。
仿佛只要江赫然给他吹吹,就不疼了。
江赫然想杀他,承诺过任何事都可以依对方的樊天没想躲。
他不会再刻意欺骗江赫然了,他怎么能不遂江赫然的心意呢?
刺入他身体里的匕首冰冷冰冷的,怎么都暖不过来,冻僵了他的脏腑,跳动的心脏还在回光返照般因为江赫然的存在而炙热着。
以猎取他人性命谋生的杀手,在致命一击过后,难得耐心的守在现场,等待见证猎物失去最后的声息。
“猎物”在动,迟钝而艰难的在自身的衣服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是在掏枪么?江赫然合理的猜测,却并未阻止。
樊天摊开手,掌心里放着禁锢着江赫然的脚镣的钥匙。
樊天似乎想说什么,话又被涌上喉间的血堵了回去。
他想说:他先前就想好了,会亲手帮他打开锁链,他也不想锁着江赫然,他想和江赫然好好相处。
他想说:被心爱的人欺骗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他真的知道错了,原谅他好不好。
他想说:你的肚子还疼不疼,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再伤害自身了。
樊天始终没抬眼看江赫然,他怕多看江赫然一眼就舍不得放手了。
什么是爱?爱是飞蛾扑火,即使知道对方手中握着刀刃,依然会迎着刀刃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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