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年耳朵一动,忙问:“可……你方才不是说她逃了吗?”
那姑娘紧张起来,道:“我不知道她逃了,这消息是这两天传出来的,我们也没想到她竟这么大胆,竟找了罪臣之女偷换身份,让人代她入宫!这话……这话我们说说也就罢了,我们也不知她去了哪,只知道白家那仆人在她入宫当天便没了踪影,现在想来……应该是与她一起跑了。”
第八十一章 抽丝茧水落待石出
逃走了……
辞年细细思索了一阵,却还是没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但有一点他听明白了,这位白姑娘在白家地位并不高,而她在白家的这么多年,也没有为她换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青梅竹马不能走向白头偕老,而家中的长辈却要将她推向深宫院墙。
辞年想到了张茸鸢。一入那高高的宫墙,或许就再也不能与故人相见,过往的一切都要一刀两断了,所以徐大人才会如此难过。
“所以……你们往后都没有再见到白家姐姐了吗?”
辞年一问,所有的姑娘们都摇头,其中一个道:“我们都以为她入宫了,往后虽然再难遇到,但好歹比在家里日子好过些,可我们没想到……也就是这一阵传出消息来了,我们才知道她根本没进宫,但她要是跟那仆人跑了,也不知道会跑到哪去,要是有了上顿没下顿可怎么办……”
一说到这,几位都纷纷摇头叹气。辞年与她们又聊了一阵,这件事也只能挖到这,再多的他们也确实不知道了。而且这几位越聊,这话题就越往贺栖洲身上拉扯,辞年那压下去不就的醋意眼看着又要升腾起来,他赶忙找了个身体不适的由头,逃似的窜出茶楼。
这些消息在辞年这虽然没什么大用,但贺栖洲一定能从里面搜出些端倪来。辞年撑起伞,沿着路边往家走,还没走几步,就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说得更确切些,不是他撞上了那人,而是那人刻意拦在了他的身前,而他只是撑着伞低头前行,没注意这人在何时挪到他的跟前来。
辞年一抬头,竟与对面的人一同惊呼一声:“是你!”
来人真是徐问之。他神情没什么特别,只是眼角带了喜色,像是认识这姑娘。辞年正惊讶着,却想起那日在山中,馥瑾提起的公子……再迟钝的狐狸也看出端倪了!这两人并非没有见过,这段时日里,恐怕还说过不少话……只是到哪一步了,辞年揣测不出答案来。
“今日……怎么到长安城里来了?”徐问之声音很轻,仿佛怕自己的话被一旁行人听去,“我此前同姑娘说过,长安城里人多眼杂,姑娘的身份恐怕不方便过来,要是被人发觉……”
馥瑾居然将自己是什么都告诉他了!辞年一愣,他顶着馥瑾这张脸,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他撑了这好一阵,也不确定自己这身皮囊还能裹过久,现下能跑回家是最好,总之不能在大街上变回原样!辞年心一沉,收了伞,提起裙子便要跑。
徐问之心下不解,只得快步追在后面:“哎?馥瑾姑娘……”
“公子……莫追了!”辞年急急回头,挤出一个还算温柔的笑来,“馥瑾这就回去了,咱们……咱们有缘自会再见的!”也不知道这文绉绉的念白是从哪出折子戏里看来的,但此刻,辞年用得是得心应手。没等徐问之唤出下一句,他便跑得影子都没了。
辞年生怕徐问之追在身后,还特地饶了好几圈,从后门翻墙进了院子。他的女相也终于在翻过围墙的一瞬间消散了。辞年赶忙褪下层层叠叠的裙装,走两步脱一件,等他走到里屋时,这院子已经东一件西一件,铺满了纱裙和绸带。
贺栖洲远远就听见他叫唤,赶忙替他到了凉茶,迎出门来,却见这位只剩个里衣,人还没进屋呢,裤子都不剩了,便赶忙将茶塞他手里,把人抱起就往屋里躲。辞年猛灌了一口茶,用力叹了一声:“凉快!”
“再怎么样也不能脱裤子,你这让外面的人看到了……”贺栖洲话没说完,辞年便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揽过脖子,冲着那喋喋的唇瓣吻了下去。被冷茶淌过的唇降了温,却还带着鲜艳的口脂,辞年凶狠而直率地将吻印在贺栖洲唇角,只亲了片刻,他便松开了手,将杯中余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贺栖洲察觉到辞年细微的不快,他连嘴角的红痕都懒得抹,只笑着叹了口气:“又怎么了?”
“你是贺大人的妹妹吗?就是那个能掐会算,长相俊朗的贺栖洲大人吗?”辞年掐着嗓子,怪里怪气地来了一句,贺栖洲一愣,还没来得及问,他又道,“他可算想明白啦?你是他派来的吗?他终于肯说媒了吗……”
没等辞年把话说完,贺栖洲便呛咳一声大笑起来,他明白了,这怪模怪样的,肯定是辞年打探时听了些“好话”,心里生了醋意,正故意学给他听呢。他忙应和着:“是啊,贺大人早想明白了,这不就赶紧过来接小神仙回家么?”
辞年又掐着嗓子道:“贺家妹妹,我看你倒是合眼缘——”
“合,特别合,天造地设的合。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合我眼缘的了!”贺栖洲憋着笑,任他闹了一阵,这才找了轻薄凉快的衣服让他换上,“你这趟出去,总不能就听了这些酸话回来吧?”
“还有呢。”辞年倒是好哄,只三两下的功夫,那股劲儿就没了,他坐在那人腿上,嘴里还塞着人从茶楼让他带回来的点心,他一边吃着,一边把那几位姑娘同他说的话全都转告了一遍,详详细细,半点缺漏都没有。贺栖洲听罢,点了点头,道:“有点意思。”
辞年问:“怎么有意思呢?这些消息我听着……倒是没听出什么端倪。”
贺栖洲道:“人世有嫡庶尊卑,庶出不如嫡出。”
辞年道:“这个我知道,戏里听过,但我总觉得不对劲,不都是人么,怎么还分这个呢……”
“这世上许多事就是说不明的,你觉得不对劲,倒也不是什么怪事。”贺栖洲道,“庶长女,母亲早逝,在家中备受冷落,无依无靠,只有一个自小一同长大的仆人与她相知相守,而现在,为了家族的名望,她还被迫选秀入宫……”
“真的很惨。”辞年补充道,“他们还同我说,她跟家里人闹了好几天,不吃饭也无用,家人恨不能敲开嘴灌下去,不关心她吃饱穿暖,只求人活着,脸上没有伤痕,不然会影响选秀……这也太可恶了!”
“咱们假设一下……”贺栖洲道,“如果你是白姑娘,你会逃么?”
辞年想都不想:“当然要逃了!我要是白姑娘,我肯定把这家人揍一顿再逃!”
贺栖洲点点头:“这李代桃僵之计,恐怕就是白姑娘此生对他们的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反击。”
……
“当真如此?”
孟胤成缓缓放下手中执着的笔,眉间微微皱起:“这白秀清,是工部侍郎白石山之女,虽然是庶女,但毕竟有门户在。工部一向安分守己,除了明里暗里给太傅说两句话递两本折子,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贺栖洲道:“若是此时坐实了礼部私放罪臣之女入宫的罪名,那原本的入宫秀女也脱不了干系,但陛下也说了,这白秀清已经逃了,也许藏匿山村,或者干脆隐姓埋名,从此再也找不到踪影。这罪责就必须让娘家承担,但她的母亲已故,白家又曾苛待于她,她这么一跑,倒是十分合理。”
孟胤成点头:“只是……这些猜测,可有证据支持?”
贺栖洲摇头:“陛下,自选秀到现在,已是数月有余。白秀清逃得无影无踪,顾湘莲也畏罪自裁,猜测自然也无法证实了。”
“好一个无法证实。”孟胤成轻笑一声,“布局之人,等的就是这个结果吧。”
他叹了口气,缓缓起身,绕过堆满奏折的书案,缓缓走到堂中,分析道:“宫中出事,朕本想借这次是敲打太傅,没想到牵扯出一个不称职的礼部尚书,倒将罪责全都扔给了侍郎……”他抽起一本折子,随意翻看一阵,笑道:“这江桓玉,倒真是个能言善辩的主儿。一面喊冤陈情,一面将罪责全数扔给徐问之。这礼部尚书不点头,礼部侍郎难道还能胡作非为?”
“江尚书毕竟是……陛下破格选调的。”贺栖洲迟疑道,“偶有错漏,想必不是故意的。”
“啧。”孟胤成一眯眼,“栖洲,你怎么也学着他们那套了?朕把江桓玉提上来是什么心思,旁人不清楚,你还能不清楚么?徐问之是个可用之才,只是……过于迂腐。这过刚易折的道理,总得有个人告诉他啊。”
“前丞相之事,徐大人曾帮监正与微臣说过话。此人虽过于耿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
“朕知道。”孟胤成道,“能与你相与的人,不该是什么奸恶之徒。这位徐卿,朕倒是看好。只是如今江桓玉极力撇清,朕又不愿就这么放过太傅,这事无论如何追查,若是得了结果,你心中有数便罢,不必告知他人。你只需知道,朕无论如何不会苛待良臣。”
贺栖洲点头:“微臣明白。”
第八十二章 乡书达灾祸频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