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僵持不下,屋外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人声。屋内两位大人噤若寒蝉,只听得隔了一扇门,似是有傅独应和的声音,不过一会,这贴身侍奉的新任总管打开门,通报道:“皇上,是方丞相求见。”
这位新任的丞相正是之前任职翰林,在一众朝臣一门心思扎在礼部时,率先发现中原堤坝失修,及时上报的方平儒。方大人新任职后,也没闲着,派人视察水坝维修,将前丞相留下的烂摊子一一整理,都花了他不少的功夫。要不是傅独这一提醒,孟胤成恐怕都忘了,今日是他把方平儒叫来,要与他商讨科举开科之事的。
方平儒进了屋,年过半百的丞相大人,头发已是花白。他恭敬地行了礼,却见地上跪着的二人谁也都不抬头,他只打量了一会,便道:“是老臣打扰皇上议事了。”
孟胤成摆手,请他坐下:“倒也不打扰,本就是朕请丞相来的,只是昨夜突发状况,朕不得不把这二位大人请来查个清楚罢了。”
方平儒刚坐定,茶还没端起来,一听这话,就又是坐不住了:“皇上,天气热了,若真有什么事,也切莫动气,慢慢查问便是。”
孟胤成道:“怎的丞相一来就知道朕动气?莫不是方才傅独同你说的?”
方平儒道:“若是寻常议事,这二位大人是不必下跪的。老臣看这二位跪伏在地,又一言不发,恐怕是二位哪里不妥帖,惹得皇上动怒了。”
“丞相所言极是。”孟胤成坐回书案后,笑道,“既然丞相来了,这事又没个说法,不如就请丞相听清辩明,替朕理一理。”
方平儒应了一声,便从跪在一旁的二人口中将昨夜之事听了个大概。这罪臣之女如何混入宫中,又以什么由头混入宫中,二位大人全都矢口否认,高呼冤枉。方平儒端起茶盏,细细思索一阵,道:“这宫内事宜,一向都是内务府操办的,内务府总管大臣的尽心尽力,想必皇上这么多年,也确实看在眼里,这罪臣之女入宫……于内务府而言,是百害而无一利,出这么大的岔子,想必皇上也不会高兴。”
孔竹一听这话,立刻应道:“是、是这么回事啊!皇上!内务府上上下下,绝没有敢做出这等事的人啊!”
方平儒又道:“若是百害而无一利,于内务府如此,于礼部更是如此。礼部尚书刚从刑部调任,新官上任,一切都还在熟悉,想必江尚书,比任何人都盼着礼部一切顺利,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江桓玉忙道:“正是如此啊!皇上,微臣尚未明晰礼部的诸多事宜,但也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实在是不敢做出这等错事!”
孟胤成吸了口气,将手里摩挲的玉坠收入袖中:“所以丞相这番话,是说了等于没说。”
“皇上且听老臣把话说完嘛。”方平儒笑道,“孔大人任内务府总管大臣已近十年,内务府在他的操持之下,也未出什么乱子。可这礼部就不一样了,礼部空缺尚书已久,皇上想必也知道,在江大人上任前,满朝文武都对礼部尚书的人选颇为在意,纷纷举荐贤能,这突然来了个刑部调任的侍郎填补空缺……不知礼部,会不会有人心生不满?”
这话一出,江桓玉又是一口凉气,他不敢吭声,只偷偷看了危坐桌前的皇上是何脸色。孟胤成看着方平儒,一言不发,过了好一阵,才缓缓道:“这倒也是个说法。”
方平儒又道:“当然,这只是老臣的一点猜测,内务府侍奉多年,早已对章程了如指掌。而礼部新官上任,诸多事宜尚不熟练,若是江大人一时疏忽,真放了这罪臣之女入宫,倒也不是不可能……”
江桓玉一听,大呼冤枉:“微臣不敢!微臣绝对不敢啊!微臣……微臣初到礼部,确实有很多事务尚未明晰,所以……所以微臣都让礼部侍郎多加协助,这选秀的诸多事宜,都是他替微臣操办的,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
方平儒“噢”了一声,又道:“看来,江大人此前所言的兢兢业业,掺了些水分。”
江桓玉没想到还有这茬等着他,可比起偷懒耍滑,皇上这边的罪名可是大得多,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这位吓破了胆的江尚书心一沉,立刻磕头道:“微臣知罪,微臣知罪!微臣初到礼部,各项事宜都得打点,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有时应酬忙碌,便将礼部之事交给徐侍郎处理,这选秀之事,微臣确实没有过多参与,微臣是十二万分的信任他啊!”
孟胤成眉头一皱:“你这是什么话。现在有实证了么?你上赶着祸水东引,真当朕傻听不出来?不是你便不是你,不要攀扯旁人。”
方平儒道:“皇上,那罪臣之女现在何处,可有审问?”
孟胤成道:“审了,只说是白家小姐选秀前已与人私定终身,她与白小姐早就结识,得知此事,又急着为父亲洗刷冤屈,所以一拍即合,假借了白秀清的名头替她入宫,只盼着能见到朕,可以替父亲说上两句话。谁曾想朕……竟一次也没召过她,直到昨日,才第一回 见着她。”
方平儒道:“她可招了是被何人指使?”
“没有,只说是自己的注意,就想着为父亲申冤。”孟胤成道,“这顾平川谋反之罪已定,早已成了天下人口诛笔伐的罪臣,人证物证俱在,还是在起兵攻往长安的路上被秦将军抓个正着,有何冤屈可言?”
“如此……”方平儒道,“老臣以为,这女子入宫之事确实蹊跷,不如就交由礼部江尚书查证吧。毕竟于情于理,现在礼部的窟窿都不小,得让江尚书回去,好好补一补才是。”
孟胤成思索一阵,道:“也罢。江爱卿。”
江桓玉立即应道:“微臣在!”
“这事,你回去好好查查。”孟胤成顿了顿,又道,“切记,有便是有,无便是无,不可随意攀扯。”
从尚书房出来后,江桓玉已是一身冷汗。日头已逐渐偏西,却还是炙热异常,这冷汗再晒也热不了,始终是胆战心惊。内务府那位一出门,就恨不能有多远跑多远,一会就没了影子。江桓玉走了一阵,心中突然升起无名火来。这事无论如何思量,都是徐问之这个侍郎嫌疑最大。
在礼部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最后连个尚书都没捞着,操办完选秀之事,这人便躲难似的在家里藏了半月有余,难保不是怕事情败露将他牵扯出来。礼部上上下下,就没人看得上这块木头,表面上言听计从,一副君子之相,指不定背地里使着什么招数,就盼着把江桓玉从尚书之位上拉下来。也不想想这尚书是谁捧上去的,牵一发动全身,自己有个好歹,太傅也饶不了他!
江桓玉越想越气,脚下踏着的步子都凶狠了几分。当他顶着烈日踏入礼部时,正碰上傍晚收班,礼部诸人收拾了东西,正打算离宫回府,他一进门,便撞上了低头往外走的徐问之,还真是赶了巧,他这一下午憋着的火气,就在这瞬间爆发了。
江桓玉一声断喝:“来人!把礼部侍郎给我押起来!本官要亲自审问!”
第七十八章 环环扣环环皆难解
辞年赶回家时,夕阳已彻底落入地平线。长安大街灯火通明,他跑得满头大汗,一推开门,便见着一面讨论着一面往外走的贺栖洲和秦歌。果然,秦歌为了让消息快一步传到天坑,把自己最看重的灰白花鸽子都放出来了。
“你从宫里探出来的消息到底有几分可靠?怎么一会这个一会那个……”
“我的人自然可靠!这事千真万确……”
两人说着走到门口,正撞上气喘吁吁的辞年,贺栖洲忙扶他到一旁石凳上坐下,推开扇子扇着风:“怎么跑得这么急……”
“你说的……速归。”辞年从怀里摸出纸条,使劲吸了两口气,“徐大人怎么了!”
秦歌叹了一声,将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他刚说完,贺栖洲便道:“我觉得你这消息问题很大!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让罪臣之女顶替入宫,这是多大的罪过,白家小姐不清楚么?就算自己不管不顾,那家里人也同意?你知道这白大人是谁么,他可是……”
秦歌道:“我哪能不知道啊,白大人是工部侍郎,干了从前朝开始就干这份差事,大半辈子了,谁还不认识他了,好不容易养出个女儿,还犯了糊涂干这等事……”
两人又沿着方才的话题争论起来,辞年听了一会,问道:“这什么……罪臣之女,为什么不能入宫?”
“这个……”秦歌觉得这事一时半会不太好解释,只能道,“皇家的规矩是这样,门第身份都很重要,若是罪臣子女,是不得入仕,也不得入宫为妃的,更何况这还是那顾平川的女儿,万一她一时动了邪念,要谋害皇上,这事就更大了。”
辞年半懂不懂地听了一会,只觉得这人世实在过于复杂。
贺栖洲沉默了一会,还是摇头:“我觉得不对。”
秦歌“哎呀”一声:“来龙去脉我是都跟你说了,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只是这当务之急不是这个,而是礼部尚书江大人面圣之后,立刻将徐大人押在礼部不让他走,还说要请求刑部一同审理此事,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礼部尚书是从刑部侍郎升任而来,真让他把徐大人往刑部押了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