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点路还飞鸽传书……”辞年笑着嘀咕一声,取出字条,缓缓展开。
天色渐晚,光线越发的昏暗,阿满想凑过来看看,却发觉自己什么也看不清,他想抓着草丛里的萤火虫来照个亮,却瞥见辞年那双墨绿的眸子里正隐隐发着光。他都忘了,这可是山中的狐狸,他该是什么都看得清的。
那字条不过巴掌大,只书着一句话:“速归,徐卿有难。”
尚书房内。
孟胤成盘着玉坠,端起茶盏灌了一口,这茶已经半冷了,可他心头的这股火,却不是几口冷茶就能消解的。堂下跪着好几个人,各个低垂着头,噤若寒蝉,只等着他发问。
茶盏空了,傅独赶忙续上,孟胤成却摆摆手,让他先退下。傅独应声,只得收起茶盏,缓缓退出书房,将门合上。
孟胤成道:“孔竹,内务府总管。”
正中跪着的人听到呼唤,应了一声,赶忙往前爬了两步,仍是不敢起身:“微臣在……”
“你还在啊?”孟胤成笑道,“朕当你已经不在了呢。”
“微臣该死,微臣罪该万死!只是……微臣是何处有了错漏,竟让皇上如此动怒……还请皇上明示。”
“既不知道何处有错,哪来的罪该万死?”孟胤成冷道,“江爱卿看着倒是记性不错,不如,就让你来说说吧。”
这江爱卿不是别人,正是新上任不过数月的前刑部侍郎,现礼部尚书江桓玉。他跪伏在地,突然被孟胤成提及,更是惶恐不已,赶忙抬头道:“陛下……微臣惶恐,微臣实在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微臣虽说之前在刑部任职,不通礼部的事务,但这些日子……微臣在礼部尽心尽力,恪尽职守,绝没有半点偷懒耍滑……”
孟胤成不愿再听这些废话,他从一旁的画筒里抽出了画卷,狠狠往几人面前一摔,断喝道:“那还请二位国之栋梁替朕看看,这画上的是谁!”
二人不敢动,可皇上吩咐,却又不敢不动,他们小心翼翼地展开画轴,只见卷上绘着一女子,用色用笔,均能看出是出自宫中画师之手。画中的女子明眸皓齿,笑得灿烂,二人一见这画,更是瑟瑟发抖,孔大人身为总管大臣,这点记性可不能差了,他赶忙道:“微臣记得!这……这是先前入宫的秀女,是白大人家的庶长女白秀清……”
江桓玉闻言,赶忙应和:“是……孔大人所言极是,就是她。”
“噢,看来二位对朕后宫里该进些什么人,不该进什么人,倒是十分清楚。”孟胤成缓缓起身,冷笑道,“朕再问你们一次,这画上的人,到底是谁。”
“这……”二人低垂着头,谁也不敢多言。
孟胤成踱到二人面前,道:“那朕便给二位提个醒。”
“晴明前后,五位秀女入宫,按着位份分了宫院,这些都是内务府操办的。”
孔竹战战兢兢,答:“是……”
孟胤成道:“入宫的五人,从出身门第,到何时侍奉,都有内务府记档,礼部在选秀时协助一二,没错吧?”
江桓玉忙道:“正是……陛下,微臣身为礼部尚书,协助内务府操办选秀乃是分内之事,微臣尽职尽责,绝没有敷衍了事啊!”
孟胤成怒极反笑,道:“既然没有敷衍了事,那怎么会让这罪臣之女混入了宫闱之中?!你们二位,谁给个说法吧。”
“罪臣之女?!”二人异口同声,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从古至今,这罪臣之女都是不能参与选秀的。后宫内的女子,出身门第才学样貌,都必得是一等一的出众,才能参加选秀,才有进入后宫的资格。新秀入宫,成为妃嫔,一切都顺利,并无差池,直到昨天夜里。
昨夜,孟胤成从尚书房出来,只带着傅独一个伺候的,打算穿御花园往后宫去。路还没走一半,就在半道上撞着一个女子。孟胤成毕竟不是沉溺酒色之徒,后宫里不过几个人,但凡见过的,总会有点印象,可眼前这位身着妃嫔服饰的女子,他从未见过。
女子撞上了孟胤成,赶忙下跪行礼,孟胤成叫她起来,她却怎么都不敢起身,两人僵持了好一会,还是傅独前去将她扶起,她才缓缓站直。孟胤成觉得这人倒是奇怪,便道:“都是做主子的人了,怎么还一惊一乍的?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低声道:“臣女……”
傅独忙纠正:“娘娘,您该自称臣妾……”
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便更是瑟瑟发抖。这入了宫的姑娘,有哪个不盼着见到皇上?怎么还有怕成这样的,实在有悖常理。孟胤成越看越古怪,便将她带回书房一番盘问,谁知这姑娘越问越怕,最后竟一咬牙,狠狠伏地磕头,哭喊道:“臣女顾湘莲,今年十六岁,是前西北将军顾平川之女,家父是受人蒙蔽才犯下大错,并非有心谋反,还请皇上饶我父亲一命!饶他一命啊!”
孟胤成一听,竟是当场愣住,这顾平川不就是之前驻守西北境那位将军么,广积粮草,招收兵马,听命于丞相与三王爷,若不是三王爷不中用,恐怕他孟胤成这江山就要易主了。
这顾平川的女儿怎么会混到秀女中来?!孟胤成怒不可遏,连夜将顾湘莲拖下去审问,直到今日下了早朝,才总算有了些眉目。
孟胤成拾起画卷,让两人细细查看:“二位大人看清楚了。昨夜,朕已让傅独在宫里查过一遍,入宫的五位秀女中,人人都与当时记档的画像匹配,唯有这白秀清不见踪影,也就是说,朕后宫里的白秀清,从一开始就是由罪臣之女假扮,施得一手李代桃僵之计,朕倒要问问二位,这顾湘莲是施了什么计策,让二位如此听命于她,竟连朕都不放在眼里?!”
第七十七章 两相争无端遭牵连
二位大人闻言,更是两股战战,瑟瑟发抖。
就是借他们八个胆子,也不敢干出这种荒唐事啊!江桓玉反应极快,他忙道:“陛下!礼部重礼节,满朝文武皆知!这等荒唐事,礼部是绝对干不出来!我等只是协助内务府操办选秀事宜,主要事项都是内务府在做,这……”
“皇上圣明!”内务府孔竹大人一听可跪不住了,这么大一口锅,谁背得动?他赶忙打断江大人的话,急道,“微臣认真核对,细致查证,绝没有错漏啊!这些入宫记档是内务府做的,可入宫仪典是礼部操办的,江大人怎能出言污蔑呢!”
“这秀女入宫本就是你内务府的差事!怎么成了本官污蔑呢!”
“江大人你……”
“呵,你俩挺有意思啊,到朕这书房里推脱责任,是比在外面日头下吵着更为惬意些。”两人的架还没吵起来,就被孟胤成一声冷哼打断,这位年轻的帝王虽是笑着,脸上却布满阴云,只这一声冷哼,就让跪着的二人再次闭嘴,竟是一声也不敢再吭。
孟胤成踱回书案旁,屈指敲几下桌面,道:“前丞相之事,虽未酿成大祸,但这心思一旦起了,就必须斩草除根。顾平川为他的左膀右臂,朕将这事交由刑部全权处理,刑部倒也乐得积极,差点给他判了个满门抄斩。最后,还是太傅进言,说新年刚过,为显宽厚,还是不要大开杀戒,主谋该杀,从属及家眷流放就是。”说到这,他瞥了跪伏的江桓玉一眼,笑道:“江爱卿,你之前可是刑部的侍郎,有没有这回事?”
江桓玉不知这事怎么又牵扯到刑部了,可当时审理,刑部尚书确实为打压前丞相的残余出了不少力,他思索片刻,只得老实道:“刑部尚书嫉恶如仇,最见不得不忠之人,谋反是大罪,所以……”
孟胤成又道:“噢,说得有理。那如此嫉恶如仇的刑部尚书,怎么在发配途中留下了顾湘莲这个罪臣之女,又让她混入宫里来的呢?”
江桓玉一激灵,他就是再木讷,这话里的意思也该听明白了。刑部尚书能有几个胆子保下罪臣之女啊!能手眼通天做成这件事的,必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让人听命于他的朝中权贵,许多话虽不便明说,但朝中能举起刑部这颗棋子的,不就只有……
孟胤成道:“爱卿一言不发,是觉得朕想对了?”
江桓玉忙道:“皇上……这满朝文武,没人敢做这样的事啊!这、这顾湘莲已是罪臣之女,顾平川已经收押,只待秋后问斩,他是谋反啊!这事板上钉钉的事,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并非刑部尚书一人可以决断,微臣……微臣实在不知她是如何顶了白家小姐的身份,又如何混入宫中,但微臣只知,无论礼部还是刑部,都一心为陛下办事,绝无二心啊!”
孟胤成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笑道:“爱卿这么紧张做什么,朕不过猜想一二,你且放松些。”
他说着放松,江桓玉更是不敢放松,这刑部的背后是太傅大人,年三十那场莫名其妙天降财宝的戏码,看得满朝文武是云里雾里,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又是钦天监的算计,但钦天监……是收了太傅礼的,丞相落马,功劳多多少少该给太傅一份,这才有了刑部争功重判,扶持他江桓玉上位礼部尚书的结果。
江桓玉不傻,能坐稳这个礼部尚书,仰仗着谁,他心知肚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是今日这错处砸到太傅头上,礼部刑部都在同一条绳上,他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