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快被蹭出汗了。
辞年咬了咬牙,抽回被那人捧怀里的手。他展开双臂,用力抱住了眼前的人,如他们在竹溪村分别时的最后一拥。辞年把这两天的经历说得事无巨细,却忘了把藏在缝隙里的,最重要的一句话说出口。
他把脑袋埋在贺栖洲肩头,哽咽良久,终于抱怨似的咕哝了一声:“道长,我好想你。”
第五十一章 午睡起嬉闹长安行
大年初一,天色晴朗。
辞年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亭台交错,透过窗子,正好能看见那被太阳映得晃眼的积雪,阳光照着,积雪便融了,滴滴答答的,连在梦里都能听见这声音。辞年顶着一头乱发,裹着厚被子,坐在床边,盯着窗外那片慢慢化雪的屋檐,那屋檐有一半的光里,还有一半在阴影里,影子里的那半倒是安然无恙,依旧白白净净的。
看了一会,辞年终于想起来了,他醒来愣了快一刻钟的神,都还没看见贺栖洲呢。
昨天夜里是几时睡着的,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这紧赶慢赶的奔波了几日,要不是为了见到贺栖洲而强撑着那丝精气神,他早就困得找个树洞钻进去睡了。应该还是没能成功守岁……辞年心想着,又把被子裹紧了几分。
想都不用想,他此刻一定是在贺栖洲的床上。要是这道士敢让他去住什么客房,他一定跳起来敲他脑袋。
辞年看雪看累了,又往后一倒,裹着被子往床的里侧歪去。
这被子又厚又软,冬天能盖上这样的被子,真幸福。辞年闭着眼,想着自己在竹溪村的无数个冬天,想着想着,竟困顿得眯起眼来。他在梦里转了好几个圈,打了好几个滚。等到醒来时,贺栖洲已经如他梦里梦见的那样,端着热气腾腾的碗,出现在床边了。
“狐大仙,该起来了吧?再不起来,就要吃午饭了。”贺栖洲把碗放在矮桌上,床上的人蜷在被子里,只露了小半个脑袋,脑袋上的耳朵耷拉着,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模样。贺栖洲戳了那耳朵几下,辞年却连脸都没钻出来,那毛茸茸的耳朵躲着贺栖洲的手指,他往哪戳,那耳朵就往另一头躲,两人闹了一会,辞年终于从被子里探出头,睡眼惺忪地瞪了他一眼:“干嘛,床这么舒服还不让人睡了。”
“能——想睡自然可以睡”贺栖洲哭笑不得,轻轻捏了捏那微微立起的毛耳朵,“那我给你煮的鸡汤饺子……”
这话还没说完,辞年便“唰”地一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他熟练地一撸头发,将那些零碎的发丝往后一拨,急切道:“鸡……饺子!哪呢!在哪!”
贺栖洲指了指一旁的案桌,又在辞年飞扑过去之前将他拦在怀里:“先去洗漱。”
辞年挂在他怀里,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这是你做的吗……身上有股柴禾味。”
“是我做的,先洗漱,一会再吃,刚从锅里捞出来太烫了,一会烫着舌头了可别哭。”贺栖洲温声哄着,从一旁的椅子上勾过大氅,裹住这刚从被子里钻出来的人,捞起他就往洗漱架边挪。谁能想到呢,走长安城里,人人都要尊称一声大人的贺栖洲,回了府里,还得伺候人洗脸洗手。
一趟洗漱完毕,贺栖洲又将辞年的手拉起,手掌和指节都没问题,只是手腕处有轻微的青紫,这显然是连日奔袭留下的伤。辞年一见这伤,赶紧把手抽回去,可贺栖洲比他力气跟大,紧攥着那只手不肯松,两人僵持一阵,辞年故意道:“贺大人,你这么用力的抓着我的手,是不是不想松开,趁机占我便宜?”
“是。”贺栖洲头也不抬,轻轻捏了捏手腕连接处,“疼么?”
辞年摇头:“早就不疼了,我要饿死了,别老抓着我的手了,让我吃点东西总可以吧……”
贺栖洲笑笑:“本大人便宜还没占够,你等会。”
不等辞年顶嘴,他便牵着人回到床边,桌案的抽屉里有些药膏,贺栖洲打开瓶子,细细闻了一阵,确定这药还有效后,又抓过辞年的手,替他将手腕处的淤青细细揉了一遍,刚刚捏的那两下太轻,辞年还能硬着头皮说不疼,这会上药,得把药揉入筋骨,小狐狸便抵不住疼了,龇牙咧嘴地抽了好几口凉气,大喊道:“轻点……轻点!”
贺栖洲手上力道未减:“轻点可就好不了那么快了,长安的冬天那么冷,要是寒气钻进去,你得整宿睡不着。”
辞年听了这话,只能咬着牙忍下来。这么一折腾,他手掌往下的胳膊内侧红了一大片,衬着那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显得格外扎眼。这一大早醒来就被药味钻了一鼻子,这好吃的没吃着,还没捏着手按了一大通,辞年心里更不痛快了。
“好了。”贺栖洲松开了辞年的手,摸了摸他头顶耷拉的耳朵,“饺子也不烫了,快吃吧。”
辞年迫不及待地端起碗,一口气干掉快三个饺子,可他仔细一看,这碗里总共也只有九个饺子,他虽然是狐狸,但好歹看着也是个大小伙子,谁家少年郎是九个饺子就能喂饱的!辞年使劲喝了一碗汤,闷闷不乐:“我不远万里到长安来找你,你就这么对我,这何止是亏待,简直是虐待……”
贺栖洲替他从柜子里翻出一身冬装:“先随便吃点垫垫肚子,一会带你出去买衣服,然后找个酒楼,咱们吃顿好的。”
一听这个,辞年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光,连耷拉在脑袋上的耳朵都精神起来。不过几口,他就将碗里的饺子连汤带水吃了个干净,末了,还不忘抓起帕子把嘴擦了,又自己摸到厨房去把碗洗了。要不是修为足够,那尾巴早就藏起,恐怕还能看着他把尾巴露出来,不停摇摆的兴奋模样。
贺栖洲笑着看他忙进忙出,也不阻拦,就立在院子里等着他。
辞年转了一大圈,终于窜回了贺栖洲面前,喜道:“咱们走呀!快走呀!接上一定有好多好看的裙子!我要买红裙子!还有花裙子!”
“你说你,好好一个公狐狸,一天到晚就惦记裙子……”贺栖洲拿起辞年带来的斗笠,轻轻扣在了他脑袋上,“好……依你,都依你,你最大,把耳朵藏好,咱们出门吧。”
大年初一,长安的街市依旧繁华。虽然一部分店家闭门过节,但还有不少商铺赶着节日的红火,照旧开门营业。两人踏着夜里留下的积雪,往这长安城里最热闹的东西市走去。辞年跑在前面,留了一地乱糟糟的脚印,他兴冲冲走几步,又想起自己不认识那店铺在哪,赶忙又回过头,拽着贺栖洲的手往前冲。
贺栖洲被他拉了一路,笑道:“狐大仙,认识路吗,就这么瞎跑啊?”
“不认识!”辞年理直气壮:“就是不认识才让你跑快些!不然晚了,好看的衣服都被人挑走了!”
“挑不走!谁敢跟我们小神仙抢衣服啊,实在不行咱买个几尺布料回家自己做。”
辞年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会做衣服?”
贺栖洲答:“不会啊,但给你裹上我还是会的。”
辞年瞪一眼,拽着他继续往前冲:“快点!快点!”
果不其然,辞年一进了衣铺,就铆足了劲儿往裙装那块钻,这冬日到了,店内时兴的款式也变了,披肩斗篷,绒边长裙,保暖多于美艳。这铺子老板刚开门,一句“新年好”还没道出来,就见着这两位公子往裙子堆里奔去,辞年挑了一件又一件,竟没能找到满意的,他挑起一件红色的长裙,在身上比划了两下,问:“这个?”
贺栖洲一本正经地打量一番:“这个太长了,穿着不好跑动。”
店家忙笑着迎上来:“哎呀,姑娘家家的,谁还穿着裙子翻跟斗呢,自然是要走京城里流行的淑女步才得体大方!二位公子这是替心上人挑礼物呀?可知道姑娘的尺码?交给我来,我挑的裙子,姑娘们都喜欢!”
辞年看了他一眼,道:“那我要能穿着翻跟斗的裙子,有吗?”
店家一愣:“啊?这……”
贺栖洲笑道:“没事,店家,你让他挑着,看上了自然买,再不济,不还有后边那块的男装嘛。”
辞年又挑了半天,店家看他俩也挑不出什么结果,便笑着客套道:“两位公子慢慢看,有事儿叫一声啊。”说完,便回到柜台前忙自己的,不再跟着他们了。辞年绕到架子后面,从一堆裙子里冒出头,正对上贺栖洲的眼睛,两人面面相觑,辞年突然低声道:“我找到一个好看的,你快过来看!”
贺栖洲不知道他捡了什么宝,却还是顺着他的意思,绕到成排的长裙之后。辞年躲在角落里,一脸坏笑地看着他,等他走进了,却突然从背后摸出一块大红色的布,往他面前一举,贺栖洲一愣,定睛一看,这点布料别说做裙子,做件上衣上费劲,辞年举在手里的不是别的,正是店家藏在裙装后面柜子里的肚兜!
辞年得了逞,笑得嘴都合不上,可他怕笑得太放肆,引来店家的怀疑,只能捂着嘴,笑得肩膀直发抖。贺栖洲看着他,不着痕迹地抽了抽嘴角,他接过辞年手里那丝滑的肚兜,一本正经地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笑道:“别说,还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