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姑娘怕我被人欺负,还守在村里,说等我回长安了,她也就跟着走了。她偶尔会来这里教我写字,你看看我写字是不是好看多了?虽然没办法跟你们这些读书人比,但我比自己之前是好多了,不准说没有,心里想的也不行!”
“村长老那个傻儿子,天天跑到竹舍来等竹姑娘,竹姑娘就是见到他了也当没见到,他要是多说两句,竹姑娘还会骂他,你要是在,我就能跟你一起笑他了。”
“马上就要冬天了,长安冷不冷,下雪了吗?如果下雪了,你下次给我写信,一定要告诉我,最好能把雪景画给我,道长画画最好看了,我学不会,但我喜欢看。天要是太冷了,就在屋里烤火吧。竹姑娘说把鸡包在荷叶里用火煨熟也好吃,等我学会了,就做给道长尝尝……”
一只大手伸到眼前,贺栖洲赶忙收起手中的心,唯恐又被秦歌这坏了脑子的拿走。秦歌看着他,无奈道:“贺大人啊……”
贺栖洲将信装入贴身的衣兜:“行了,说正事。”
秦歌捏了块点心往嘴里一塞:“真亏得我今天没穿铠甲,不够锃亮,要是能当镜子用,我绝对照照你,让你看看你刚才那表情……”
“我什么表情?”贺栖洲横了他一眼,突然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来详细说说,展开说说。”
“不说了不说了,我啥也没看见,咱说正经事要紧……”秦歌赶忙咽下嘴里的糕点,拆开了那封来自西北的信,“这个,我手下的探子来报,西北境的游牧民族还算太平,膘肥马壮的。守在那的将士也不错,最近新进了不少粮草,粮仓都快囤满了,日子过得怕是比我还好些……”
“进了粮草?”贺栖洲一抬手,止住了秦歌的话,他思索片刻,压低了声音,“有人囤积粮草?”
秦歌也跟着压低了声音,道:“是。我虽然别的事儿不太灵通,但这个我懂,所以我近日去查证一番,西北边境的驻守官员,并没有向朝廷申请拨粮。”
贺栖洲一皱眉:“你这意思,他们这粮草,是劫掠来的?”
秦歌嘬了一口茶,狠狠摇了摇头,这一口嘬得震天响,给贺栖洲恶心得差点一盘子砸他头上:“你这人……”
“别别别,大丈夫不拘小节!”秦歌忙抢了盘子放下,继续道,“我特地派人去看了一圈,边境的百姓生活安逸,该吃吃该喝喝,民风淳朴,没有任何异象,我让我的人细细潜伏打探,才趁他们夜里围炉喝酒时听见他们说,这批粮草,全都来自晋阳!”
晋阳……贺栖洲点点桌面,稍一细想,能从晋阳调动粮草,且不管是要做什么,都必须有以下的特点:
第一,这人得有这么多粮草,要有粮草,就得有钱。
第二,这人必须能让别人听令于他,打的幌子要够响亮,不然这晋阳的官是不想活了才配合他私自调粮草。
他将想法与秦歌一说,秦歌也连连点头:“那我们现在,就得想想,他调动粮草有什么用。你说就为了煮几锅饭让军营里的弟兄们高兴高兴?咱们今年又不是歉收,怎么都饿不着他们。你说要讨好边境将士,那就靠这点粮草,能讨好谁啊……”
“他们是能预见到边境要起战乱?”贺栖洲端起茶杯,静静揣摩了一阵,突然笑了,“难道军营里还混了钦天监里的人?”
秦歌闻言一惊,确有很快皱起脸摆摆手:“你就胡扯吧,这钦天监里的人,有谁的测算能准过你?你说说,这天上的星星可有异象?那什么彗星,我可都好几年没见过了。”
粮草充盈,安居乐业,那囤聚粮草的目的在哪?贺栖洲思来想去,竟突然从嘴里轻轻念出一句:“广积粮,缓称王?”
秦歌一听,差点冲过去堵了他的嘴:“你小点声儿!这话哪能随便说的!称……称王?咱们皇上而立都还没到,他……他就是想称王也没机会啊!除非……”
话说到这,他自己也止不住思路了。秦歌端起茶杯,哆嗦着灌了一口:“有人要谋……谋……”
“你是个大将军,这么战战兢兢的算什么样子,要真有人如此打算,你可还得为国尽忠呢!”贺栖洲斜了他一眼。不过,既然已经走到了这条思路,那不妨就大胆一点,继续往下走。如果有人要谋反,心中就是觊觎着皇位,那他最可能是谁?
贺栖洲思索良久,缓缓道:“他得打个幌子,让整个晋阳听他的,调配粮草,充实西北……”
秦歌跟着想了想,道:“老贺,你说这人……会不会根本不需要打幌子。”
贺栖洲眉一皱:“不需要打幌子?不打幌子,谁给他调粮草调兵?不只是这个人,驻守西北的那位将军也非常可疑,他要粮草,完全可以上书请求朝廷下拨,怎么一声不吭收了晋阳的粮草,还得你暗查才查到?不需要打幌子,到底是什么人……”
说到这,他顿了顿,那个名字突然闪过脑海,就在喉头,已是呼之欲出。
贺栖洲只觉得胸膛里那颗心都被这名字搅和得不安,他灌了口水,道:“驻守西北的将军是谁?”
秦歌对答如流:“顾平川。可他不是晋阳的人,他是扬州来的啊!这扬州和晋阳,怎么都离了十万八千里吧……”
“扬州……”贺栖洲腾地站了起来,吓了秦歌一大跳,秦歌这人除了战场上,在哪都一惊一乍的,贺栖洲也早就习惯了。他凝视窗外,看着楼下砖石路上来来往往的百姓,将“扬州二字”翻来覆去的咀嚼了一遍又一遍。
这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有几个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有几个来自扬州,或是与扬州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要背着朝廷囤积粮草,一个将军,谁能驱使得动他?
秦歌见他一言不发,便也跟着琢磨,两人隔着一张桌子,恨不能将脑袋都想穿,相隔一墙的走廊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细的脚步声,一大一小两个声音传来,似是一对父子经过。
后来的声音听不真切,两人不过一晃而过,脚步声也随着这对父子的远去越来越小。
“父亲……”贺栖洲突然一敲桌子,“这将军,可有亲眷……”
可话还没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说不通,虽说忠孝两难全,但也不是这么个两难全法,难不成还有当爹的以孝道相逼,拖着儿子谋反?这是生怕自己挨不到满门抄斩那一刀么?思路一断,贺栖洲又陷入冥思。
秦歌被他这一下下的闹得头大,挥了挥手,道:“我觉得没这么复杂!你就想,这朝中有谁能调得动他,还能瞒天过海,能让他一声不吭,那必须是既有权势,又让他信服的人!”
“是这个理,但我现在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这朝堂上有什么人,是位高权重,又来自扬州呢?一点不沾亲带故,怎么使唤得动他?”
秦歌“哎”了一声,突然道:“来自扬州,位高权重,那不就只剩下丞相……”
“丞相!”
此时此刻,两人竟是异口同声,念出了同一个人。所幸他们都还记得隔墙有耳,不得不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贺栖洲按着秦歌,让他坐下,自己也回到了座位上。
深吸几口气后,他给两人都斟了茶:“好,就往这想,胆大些也无妨,就算是张丞相要囤积粮草,调兵遣将,他为了什么?这大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边境稳定,百姓们好好过着日子,就证明咱们这个勤政的好皇上,确实给了天下一个盛世。他在这时候谋反?谋给谁,给自己?”
秦歌恨不能给自己脑门上来一盆水,这弯弯绕绕的,都快把他脑袋给烧了:“他……他想自己当皇帝?咱圣上待他不薄吧!”
贺栖洲道:“再不薄,朝堂上也有个太傅掣肘着他,能拿全部,为什么要拿一半?”
“你说的这个……很有道理,但是,咱们现在没证据,你怎么证明张丞相与顾平川有关?而且,就算他真想自己当皇帝,这按兵不动,就凭着粮草调动,咱们也不能证明他要谋反啊。”
贺栖洲缓缓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但这个想法,可以试着去验证。”
秦歌道:“怎么验?我再派人去打探打探?”
“打探就到这吧,多几次容易起疑心。”贺栖洲道,“这样……你多派些人,拦截书信,有车马拦车马,有鸽子拦鸽子,你不是最擅长截鸽子了?去,发挥你的作用,为国尽忠。”
秦歌道:“截……截谁的鸽子啊?我总不能什么鸽子都截吧?那我的人不得累死!”
“截晋阳与长安之间来往的书信,这长安城的好鸽子,都是从你这养出来的,近日要是有人向你要鸽子,你得记清楚都是谁。”贺栖洲笑笑,“有消息了就说,改日我得再进宫一趟,你记得别走露了风声。”
“晋阳?长安?”秦歌是彻底蒙了,“晋阳不是已经把粮草调走了吗,还有书信?”
贺栖洲道:“你可知道,晋阳是谁的管辖之地?”
秦歌摇头:“谁?”
贺栖洲起身,借着透过木格窗框洒在桌上的阳光,用指尖沾了水,缓缓在桌上写下几个大字——“三王爷”。
第四十三章 罗网织探查现端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