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怀羽愣了愣,竟是半晌没说话,许久后,才颤颤道:“那二呢?”
贺栖洲道:“二是,这太傅大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管礼部的事。二人即使在前朝斗个你死我活,他也真的没打算插手陛下这次的选择……那么这张纸就是纯粹为了在您面前落个光明磊落的好印象,往后您说话办事,自然会偏向他,钦天监渐渐的也就归覃太傅了。”
“你等会……”叶怀羽一抬手,“那这两个有什么区别么?”
贺栖洲想了想,道:“对您来说是没什么区别,因为无论您开不开口劝阻,今天这筐东西进了叶府,就会有张丞相的人开始盯着您了。”
叶怀羽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么?我这日子不还是很难过啊?”
贺栖洲道:“所以,师父您现在只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贺栖洲笑笑:“继续告病装死。钦天监,继续让我替您打理,真出了什么事,那也是我的错失,怪不到您头上。”
叶怀羽凝视了他许久,长长叹了口气:“你啊,时刻记得……”
“不掺和争斗,只测算吉凶,钦天监无论如何都不会成为别人手里的刀子,您放心,我记着。”
又是清晨。
贺栖洲倒不是个贪睡的人,只是这天气越发冷了,城中百姓也大都换上寒衣,再过一段时间,就该过年了。贺大人迎着泛白的晨光,又一次立在了尚书房门口。进宫门前,他正好撞上了来找巡防侍卫的秦歌,那人一见他,一连小跑好几步,招呼着他让他停下,贺栖洲是太明白这人的德性了,索性头也不回,急急就往宫里走。
毕竟尚书房里还等了一位刚下朝的皇上。
孟胤成坐在椅子上,手里盘着玉坠,没说一句话。他不说话,贺栖洲自然也不能说话,君臣二人只能静默着,这一等就是半晌。许久,孟胤成突然咳了一声,不耐烦道:“平安。”
一旁的太监赶忙低头应声:“奴才在。”
孟胤成用下巴指了指面前的茶杯:“太烫,去换一杯,给贺大人也换一杯。”
平安应下,赶忙端着两盏茶离开,他刚一离开,孟胤成便赶忙起身,将手中的奏折塞到贺栖洲面前:“看看吧。”
贺栖洲接过奏折,也不推辞,展开就看。
果不其然,冬至将近,祭祀庆典的事还没操办,一干大臣又趁着这个时节,开始劝圣上选用贤能,将礼部尚书这个空缺补上,这奏折自然就铺天盖地的甩上来了。只是这一次,奏折大军没前几次那么猛烈,有几位在之前不断上奏的大人,突然就不提这事了。
事有蹊跷?贺栖洲将奏折递回去,低声道:“微臣不明白。”
孟胤成笑道:“不明白到这节骨眼上,怎么进言礼部尚书之事的人反而少了,对不对?”
贺栖洲道:“是。”
孟胤成甩了甩手里的玉坠,叹了口气:“哎,你今天来,本来是打算同朕说些什么呢?朕听说,昨日太傅与丞相请叶监正喝茶,竟喝得叶监正旧病复发,当场昏厥?”
“……”贺栖洲轻轻咳了一声,“是这样。”
“然后呢?”孟胤成道,“难道你就这么把监正送回家了?这二位就没个表示?”
贺栖洲道:“二位都给叶大人送了礼,只是当时他还没醒,所以家仆不敢收,通通退了回去。但……还是被太傅大人从叶府偏门,送进来一筐……”
“一筐?”孟胤成奇道,“这太傅还挺别致,是送了一筐书画,还是送了一筐金银?”
贺栖洲老实答道:“白玉山药。”
“……”孟胤成的表情不太自然,他思索一阵,才道,“白玉制成的山药?”
“就是山药,能吃。”
孟胤成一点头,甩了甩手里的玉坠,恍然道:“那便是做给人看的。”
贺栖洲又道:“那山药筐里,还夹了一封信,太傅大人请求监正,以国事为重,规劝陛下,不要以天象之说选贤用能。但监正病着,不便出门,只能让微臣代为转告,微臣今日到此,便是为了这个。”
听了这话,孟胤成半眯着眼,在屋内踱了几步,他的视线从贺栖洲身上,移到了书桌上,又从书桌上,移回贺栖洲脸上,过了好半晌,他才道:“难怪,今日上奏的折子里,竟没有一个为太傅麾下举荐的呢。”
贺栖洲一听,恍然大悟,他昨天对叶怀羽说的,只对了一半。
书信进了钦天监,太傅恳请监正规劝皇上,以叶怀羽这个一心一意只为国家办事的脾气,必然觉得太傅此言甚是,不过多久就会借着汇报天象的机会积极进言,毕竟这话不是为了哪一方而说,是为了江山社稷而说,并没有什么不妥。
冬至将近,祭祀章程要人草拟,祭祀事宜要人去做,礼部没了尚书,这个节点正是推举人选的好时候,丞相的人必然上书,恳请陛下早日定下人选,而这个节骨眼上,钦天监的人进宫,恳请皇上不要被天象左右朝纲,覃太傅再上个折子面个圣,跟着钦天监附和两句。
劝谏之词,哪怕皇上真就无可救药的相信天象,也无论如何都不会被重罚。但在皇上眼里,钦天监的监正收了覃太傅的礼,又与他说着同样的一番话……那你钦天监就算持身中立,也会被人一脚踢进覃太傅的阵营。
一旦被皇上归入覃太傅一方,那“持身中立,只为君上”这块金牌可就没了,往后覃太傅保你便是保,不保便是被张丞相迎头痛打,连冤都没处伸。
贺栖洲正想着,不觉已是一身冷汗。
身后传来脚步声,平安端着两盏茶回来,一盏放在贺栖洲身边的小桌上,一盏放在书桌上。可书桌上那盏还没放稳,便被孟胤成猛地端起,冲着贺栖洲砸了过来。
贺栖洲一惊,连躲都没躲,就让那茶盏喀嚓一声碎在脚边,他反应极快,立刻跪下:“陛下恕罪!”
孟胤成黑着脸,怒不可遏道:“你好意思说恕罪?这钦天监监正病了几天!你真当自己能掌大权!朕是信任你,信任监正,才让你们为朕占卜,为朕谋划,这礼部尚书之位空了多久?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算了多久了!还算不出来!朕怎么用人!”
贺栖洲跪直了身子:“陛下!国本不可如此儿戏!这是监正的意思,也是微臣的意思,还请您不要沉溺于天象,任用贤能!”
“你真当自己是什么以死直谏的重臣了?在你眼里,朕难道就是个昏君?”孟胤成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抓起桌上的奏折,一把摔在贺栖洲跟前,大骂道:“钦天监无能!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谈什么为朕分忧!滚!都给朕滚出去!不算出当用的人才!就别来见朕!”
贺栖洲滚出尚书房时,平安正在劝孟胤成消气。而孟胤成砸摔东西的声音,直到走下台阶都还能听见。贺栖洲看了看被茶水溅湿的衣摆,一面缓步走着,一面思索起来。
皇上想必已经知道身边那通风报信的人是谁了,这出戏,也摆明了是演给他看的。
那平安到底是谁的人?孟胤成却并未明示。
走着想着,贺栖洲突然就撞上了秦歌,这位大将军从见到贺栖洲进宫,就一直在外面候着,这会见了他,也不言语,就跟堵墙似的在他面前堵着,直到他发现此路不通,才笑嘻嘻地冲着一脸沉思的贺大人打了个招呼:“你可算出来了!”
贺栖洲道:“有正事就说,我这还有些事情没想明白。”
秦歌咳了一声,把脸上的笑抹了:“有,自然有正事……”
贺栖洲一抬手:“别在这说,宫里人多眼杂,我师父称病在家,我就代表着钦天监,让人看到我跟你接触过密,会起疑心。”
秦歌闻言,立刻后撤几丈远,冲他喊道:“那这样可以了吗!”
“……”贺栖洲是不知道自己倒了几辈子的霉,才遇到这么个猪一样的朋友,他加快步子,扯过秦歌的衣领,“你今儿又轮休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秦歌笑道:“哎老贺,你真是个聪明人!”
“走,找个雅间聊,你请客。”
第四十二章 罗网织探查现端倪(上)
两人前后脚进了店,要不是贺栖洲拦着,秦歌都想从屋顶翻窗户进来。得亏这人关键时刻脑子没病,不然跟他做朋友真是如履薄冰。
一落座,秦歌便将怀里的信掏了出来,两封信,分别来自蜀中和西北,贺栖洲想都没想,摸过蜀中的信便拆:“告诉过你别截我的信。”
秦歌道:“我哪截了你的信,鸽子自己飞回我府上的!哎你不是说正事要紧吗,我这……”
“闭嘴,什么正事都给我先放放。”贺栖洲拆开那封沾了好几个墨点的信,辞年那歪歪扭扭的字又映入了眼帘 ——
“贺道长,好久啊,你怎么大半个月才给我寄一封信?你不给我寄信,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后山的竹青安分了很多,妖气也淡了,竹溪村的人听说我在给你写信,都纷纷问你的好。他们天天给我烧香,说让我保佑他们发大财,你看我这么穷,怎么保佑人家发财呢,只能少吃点鸡腿,让他们把鸡拿下山去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