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安文显一定要成为第一个飞升的人呢?
他不敢细想,立刻爬起来,确定自己已经锁好了后院厢房的门,那厢房可里藏着他和栖洲偷偷养下的魂魄……他再三确认过,又挥手施了一道结界,确定无虞后,才赶忙整理了衣服,往门口跑。
他得去找栖洲说清楚。
辞年脑海里又闪过早晨在天街那几位所说的话:你没想那么多,架不住别人多想……
他加快脚步,飞快地拉开门,却忽然撞上了守在院外的安文显。辞年一惊,全然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没走,他从院后竹林绕过来,在门口等了多久?有没有透过门缝看什么,又有没有听到什么?辞年心里慌作一团,面上却毫不改色,两人站在门口,一个门内,一个门外,互相看了许久,安文显终于道:“辞年公子,这是要去哪?”
辞年一手扶着门,一手揉着眼睛,低声道:“安公子……你在我门口,问我要去哪,你觉得合适吗?”
安文显道:“我只是路过,听见里面有动静,生怕有什么异常,才在门口等了一会。”
辞年又打了个哈欠:“有动静多正常啊,我睡觉从床上摔下来了。”
安文显眉毛跳了跳:“这么大动静?”
辞年一脸诧异:“怎么,安公子睡觉从来不掉下床吗?”
安文显皱着眉,摇了摇头:“这床如此宽敞,怎么能掉下来?”
辞年心说这到底跟你有啥关系,但又怕这话一出来触怒了他,惹了别的事端,他只能挨着门,懒洋洋道:“这个安公子有所不知啊,平日里我都是和栖洲睡在一起的,所以我要掉下去了他都能拦着我,可今日我自己睡,要掉下去,没人拦我了,可不就摔了吗?”
安文显压根就没想过他还能有这么个答案,一时语塞,竟是一句话也挤不出来。
辞年又道:“我这不是,睡不好嘛……我就想去找栖洲,怎么,安公子也要跟我一起去?”
“不必了……”安文显摇摇头,但仍趁着辞年打开门的空档,用余光将院内扫了一遍,这院子算不上多整洁,地上还放了些小孩子才喜欢的玩具,但确实……没什么异样。安文显看了看辞年,发现这人虽然懒洋洋地倚着门,望向他的目光里却透着抹不掉的警惕。他想了想,还是后退一步,行了一礼:“是安某唐突了,本以为辞年公子遭了什么麻烦,才想过来帮帮忙……”
“没事,我就是麻烦,从来只有别人遭我的份儿……”辞年咧嘴一笑,“那安公子还有什么事吗?若是无事,我便锁门出去了,栖洲还等着我呢。”
安文显点点头:“无事了,在下先告退。”
见他又退了几步,辞年才放心出院子,锁上门。那人就站在他旁边,看着他关门落锁,似是连这点细枝末节都不放过,非要从里面看出些端倪来。辞年心里发毛,但动作还算流畅,将门锁好后,他转过身,朝着惯常的小路走去。
“那我也不奉陪了,安公子自自便。”辞年挥挥手,不禁加快了步伐,他现在可不想跟安文显谈什么人生。
“且慢。”
辞年还没走两步,身后便又传来了这人的声音,辞年脚步一顿,停在原地。安文显缓步上前,轻轻站在他身后,那一贯慢条斯理的声音再次传来,入耳却如同鬼魅一般幽森。
“辞年公子,这是什么?”辞年感觉脑后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极其轻微,下一刻,安文显那修长的手指便从背后伸了出来,恰恰停在辞年的眼前。
那纤细的拇指和食指间,捻着一片碧绿的竹叶。
辞年一惊,这竹叶……莫不就是方才他攀上墙头沾上的!他赶忙撤开几步,与安文显拉开距离,藏在长袖子里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攥紧。那人望向他,神色并没有什么波澜,见他跳开,又缓缓收回手,看了看指尖夹着的竹叶,疑惑道:“辞年公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难取舍相聚终有别
那是片新鲜的竹叶,顶端甚至还沾染着清晨的露珠。而现在,它夹在安文显的指尖,那尖锐的叶片正对着辞年。
辞年面色如常,道:“我住在这竹林边上,又刚从地上爬起来,沾了竹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吧?”
“安公子,为什么对我的这些细枝末节如此上心?”他顿了顿,忽然大叫道,“莫非……安公子你,你是暗恋我已久,所以故意在这门口等着,只为了等我出来,然后同我搭话?”
安文显一愣,竟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出,顿时惊慌道:“我没有!你可别胡说……这等事不能开玩笑的!”
辞年把手一伸,指着他手里攥着的竹叶,道:“就这么一片小小的竹叶,只是不小心粘在我身上,安公子都要特意从我身上摘下来,指不定是要拿回去做些什么……”
安文显慌忙把手中的竹叶一扔,辩解道:“这是……我不过是看你脑袋上沾了竹叶,想到君子当正衣冠,这才好心替你拿下来的!怎么能说是对你有非分之想!我……”
辞年成功搅浑了这缸水,心里那块石头这才彻底放下,他警惕地看着安文显,又看了看地上的竹叶,轻声道:“你当真对我没有歹意?”
安文显那还敢再接近这狐狸,他连连后退几步,摆了摆手:“当真没有!”
辞年又道:“那你为何守在我院子门口?”
安文显欲言又止,半晌后,终于叹了口气,道:“我方才,在你院后的竹林里……我并无歹意,也不是要窥探你什么,只是与我祖上升仙的一位前辈交谈几句,前辈来自上仙界,平日里也不下储仙台来,我与他会面之事,实在不想让旁人知道……”
辞年立刻道:“我方才真的在睡觉,没听到任何动静。”
安文显道:“我放才听见些动静,察觉到第三人的气息,这才想着,会不会是你……”
辞年忙摆手:“安公子,我真的在睡觉,我当真不知道你来过,这一开门就看见你,我也挺惊讶的,咱们既然有误会,说开了便罢了,我真要去找栖洲了!”
“好,那便不打扰你了……”安文显面带歉意,后退一步,又突然道,“那方才我说的事,还请……”
没等他说完,辞年已经跑得影都没了。安文显立在门口半晌,终于将视线从他的背影上移开,静静地看着紧闭的大门,又许久,才终于转身离开。
墙角的灌木一阵晃动,栖洲忙放下手里的书,起身查看,还没走两步,就看着了从灌丛里慌慌张张钻出来的辞年,那人沾了一身草木,若是还保留着尾巴和耳朵,那可真像极了从少林草野间窜出来的小狐狸。栖洲一见是他,脸上便不自觉扬起笑来。
“怎么了?这么急匆匆的,沾了一身草根子……”栖洲张开手臂,接过匆忙奔来的辞年,替他拍拍衣上的灰,“弄得这么脏,又打算去买新衣服么?”
辞年跑得太急,险些没喘上气,他双手叉腰,使劲喘了好几口气,这才终于抓住栖洲替他打理头发的手,颤声道:“师父……能动了!”
栖洲手一滞,喜色立刻攀上眉梢:“真的?”
辞年连连点头:“真、真的!”
栖洲立刻往辞年身后看,却忽然想起,在这人多眼杂的储仙台,辞年是绝不可能带着一个游魂上街穿行的,他叹自己高兴糊涂了,忙弯下腰,将辞年往背上一捞,踏着步子便要出门去。辞年一贴上他的脊背,便立刻将双手攀上脖子,气息也逐渐均匀下来。
见栖洲要背着他回去,辞年立刻道:“我这么辛苦跑过来的,你就把我给背回去了?”
栖洲笑道:“让你休息一会,再跑可得累着了。”
两人不过一会的功夫,就已经接近了院子,辞年伏在栖洲背上,已经能隐约看见家后那篇茂盛的竹林,林中修竹随风摇摆,沙沙作响,倒是好听。辞年忽然想起什么,他拍拍栖洲的肩膀,从他背上跳下来,吩咐栖洲在一旁等着,他翻墙进去看看情况。
栖洲听了只觉得好笑:“怎么你回自己家还得翻墙,这墙这么好玩么?”
辞年只“嘘”了一声,什么也没解释,让他安静等着便是。
不过一会,这小狐狸真又从墙里翻了出来,如释重负一般冲着栖洲招招手,待栖洲走近,辞年便拉着他飞快闪进门内,连关门都急匆匆的,险些夹着栖洲的脚后跟。
平日里总是不紧不慢的人被折腾得险些栽个跟头,栖洲细细一想,倒觉得事有蹊跷。
他进了院子,环顾四周,除了辞年一贯爱四处乱扔的那些东西,倒是没什么异样。一层淡薄却结实的结界笼罩在正中间的厢房前,栖洲只扫了一眼,便低声道:“在这?”
辞年并不作答,只是点头。
栖洲又道:“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辞年从不与他卖关子,听他问了,便将今日回家如何撞见师父,如何听见动静,如何爬树偷听的种种,全都和盘托出。他说得有些乱,但栖洲听得清楚,无非是安文显在上仙界的前辈对他们二人颇有不满。
“那人这么说,怕不是会针对你……”辞年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他骂安文显时,还不忘说我们是禽兽,虽然你是禽我是兽,说的也没错,但这话确实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