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年不等他们再说下去了,自己那院子虽然有锁,但这储仙台就没有省油的灯,更何况这安公子本就不是个俗类,若是被他发现自己院子里养的魂魄,进而牵扯出栖洲,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可就全部白费了!辞年绕着路走,一路狂奔,他院后是一片小小的竹林,当初许多人不选这块,就是因为落叶难以打扫,但辞年选这块,偏偏是因为他就喜欢看落叶,尤其是竹叶。
院门紧闭,没有动静。辞年的心放下了一半,这周围没有陌生人的灵气痕迹,那就说明,安文显虽然往这边走了,却未必靠近了他的院子。那院子里的师父,至少还是安全的。
他这么想着,缓缓推开门,却见这院子正中间立着一个人。
那人身材颀长,一身道袍,明明没有起风,那衣摆却总是扬起。他背对着门口,望向院后的竹林,忽然晃晃悠悠向前飘去,对,是飘去!辞年猛地醒悟过来,若不是这人颜色浅淡了些,他当真要以为是被什么陌生人闯进来了!
辞年大喊一声“师父”,忙放下手里提着的东西,一个箭步扑了上去。这魂魄虽然有了灵识,行动却还迟缓,他听见有人叫他,便缓缓回过头,正被辞年扑了个准,一人一魂栽倒在地,魂魄自然是不会疼的,倒是给辞年摔得直“哎哟”。
魂魄道:“你怎么叫我师父?我何时有过你这样的徒弟?这是哪?”
辞年想起,这还是魂魄被修复之后,第一次与他面对面地对话。辞年辩解道:“我不是您徒弟,我只是……只是……呃……”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介绍自己了。叫师父,也不过是随了栖洲的习惯,他与这位师父非亲非故,就算真能在前世遇着,以他的资质,人还未必要这个徒弟呢,他盘算半天,眼看师父又要爬起来继续飘了,一时情急,便道:“我是您徒弟的……相好的!”
魂魄一愣,猛地转过头来:“我徒弟?相好的?”
这下他动作可凌厉了,一点尚未修复的迟缓都没体现出来,辞年看他面带疑惑,便更坚定地点了点头:“鹤……鹤!栖洲!您还记得吗!”
师父的表情越发疑惑。辞年这才想起来,无论是鹤还是栖洲,在这一世,师父都从未遇到过,人一转世,孟婆汤下了肚,便再也不会记得前世的因果。这可难办,辞年又道:“您不记得无所谓,您这辈子收了那么多徒弟,有一个出息了,成仙了,所以……所以拜托我照顾您!”
眼见师父将信将疑,他忙从怀里随便摸出了一道符,冲着魂魄晃了晃,道:“您看!这就是您教徒弟画的!他现在可厉害了!”
不过一张寻常符咒,人间随便抓个修行者都能画出来,辞年却偏偏借着机会,硬给他编了个徒弟出来。那魂魄看着符咒,忽然欣慰一笑,叹了口气:“好呀,我的徒弟出息了,是好事啊……”
辞年放松下来,这才带着魂魄往屋里去:“外边太阳大,晒着您不好,您跟我回屋,屋里凉快,还有茶水……”
这一人一魂走到廊下是,忽然听得屋后传来一声呵斥,魂魄一愣,轻声道:“是我徒弟?”
辞年忙道:“不是不是,您徒弟一会就过来看您,您先进屋休息……”
——“若是下次再这样不上进,我安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这一次,辞年终于把那呵斥的内容听清楚了,他立在原地,思索片刻,赶忙将魂魄赶入屋内藏好。他蹑手蹑脚地溜进院子,摸到午后的墙边,轻轻将耳朵贴上墙壁,一墙之隔,便是那片茂盛的竹林,他等了不过一会,那呵斥的声音便再次传来——
“你必须是储仙台这一批中第一个飞升的,听明白了吗?”
“……是。”
是安文显的声音!辞年瞪大了眼睛,忙隐去身形,纵身一跃,攀上了屋后的墙头。
第一百一十四章 竹声萧墙头闻秘传
风吹过竹林,只有一片安静的风声。
辞年摈着呼吸,上半截身子攀过墙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刚才明明听见了安文显的声音……就在这附近。方才天街见到的人也说了,他确确实实是往这个方向过来的,怎么偏偏没动静了?
辞年咬着牙,又将身子往前探了些,他隐着身形,旁人是瞧不见他的。可就是这么往前一探,他却仿佛触到了一层透明的壁垒。那东西并没有多坚固,只是轻轻一触便可穿过,辞年的身子往前,额头碰上了无形的墙,耳朵却忽的一下清明了。
他没听错,果然是安文显的声音。那人一向倨傲,从不肯向人低头,可如今在这竹林里,他的话少了,调子低了,连声音都小了。
与他对话的大概是个中年人,声音粗犷,语气严厉。两人的身影都藏在竹林中,辞年一时半会也看不到他们究竟在哪。但既然布置了结界,必然是不愿意旁人听见他们的谈话,辞年敛声屏气,小心翼翼地伏在墙头,竖着耳朵细细听着。
“你自己也清楚,你到储仙台多久了?”
安文显低声道:“数十年了。”
那长者冷哼一声:“数十年,你可知祖上曾有先辈,仅在储仙台磨砺十年,就渡劫飞升,如今已是上仙界的高阶神官?”
安文显不敢不答,只得道:“文显明白……”
“你明白?”那人的话语越发尖刻,“你若是明白,就不会这么多年,都被一只禽兽压过一头。你可是人,这天地修行之法,本就是由人开创,由人发展的,身为人,竟还比不过一只鹤,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明白?这么多时日了,你拿过几次修测第一?”
安文显沉默片刻,道:“没有几次……但不是说,飞升与否,与修测关系不大……”
那长者又是一声冷笑:“关系是不大,但修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修为的强弱,意味着灵力的高低,我安家世代修仙,怎么偏偏到你这一代,连两只禽兽比不过?你说出去不嫌丢人?”
尽管他和栖洲确实是“禽兽”没错,但这话也说的太难听了,辞年趁着安文显沉默的空档,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一会。果然,安公子不愧是被称为公子的人,也觉得这话实在难听,他轻声道:“虽为兽类,却勤修精进,是文显不够努力,技不如人,还请前辈不要口出恶语,有损家风……”
“你倒是恪守家风,结果呢?人家不照样踩在你头上?”长者狠狠叹了一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自己心里有个数吧,你若是不能脱颖而出,便是给自己丢人,也是给我安氏一门丢人,这点道理你不该不明白!”
“是……”
倒是极少见到安文显如此窝囊的时刻,但辞年听了这一遭,倒不觉得这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安公子有多讨厌了。他至少还知道考不上第一是自己的问题,没把错推到栖洲身上……这半个身子探出去实在难受,辞年吸了口气,低下头,双手一撑,换了个坐在墙头的姿势,好歹能听得舒坦些。
可他没想到一抬头,便对上了安文显那张脸。
辞年急促地吸了口气,看向了与他相距不过毫厘的那张脸。不过几秒,辞年便发现,这人虽然望着向这一方,却根本没有盯着他看。他的隐身术还在,安文显并没有看见他,只是他的灵力溢散,又发出了些动静,才让这位安公子察觉到动静,赶过来查看。
而安文显甚至已经察觉到他就在墙头上,所以甚至御剑攀升些许,就为了凑近这墙头,还看清楚究竟是谁藏身于此。
辞年赶忙捂住口鼻,连气都不敢往外出。
原本可探查的气息突然消失了。安文显皱眉,却不死心地,将手缓缓伸出,朝着辞年所在的方向探来。辞年一惊,忙用双腿勾住墙头的青瓦,随着那只手逐渐靠近,他也缓缓地向后折下腰去,这一下腰,辞年只觉得整个腰腹都被自己拉得发麻发疼,视野颠倒,晃得人头疼。
但他决不能再动了。
安文显没摸到什么东西,也再不能探查到任何气息。他疑惑地后退几步,看了看手,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墙头。身后忽然传来长者的声音:“怎么回事?”
“噢……”安文显似是对这位长辈极其敬畏,那人只说了一句,他便赶忙回头去,连背着说句话都觉得失了礼数,“只是风过,这周围都是院子,许是把外人的气息吹进结界来了,我误以为有人进入……”
“啧。”那长者更是不悦,“这点微末功夫,都能如此不精,叫安氏如何指望你!”
往后的唠叨辞年听不清了,他早在安文显转过身时便匆匆坠下墙根,这腿勾久了实在脱力,他摔了一身的灰。一落地,辞年便明白过来,这与安文显对话的人,指不定就是来自上仙界,安家世代修仙,人才辈出,得知安文显入了储仙台,指不定要怎么替他铺平前路。
安公子的每一步,都已经被计算得清清楚楚。
他该第一个飞升,该风风光光地步入上仙界,他该如众星拱月一般。但现在,储仙台有了更耀眼的星星,那颗星星灿烂无比,不仅让他蒙尘,还会让安氏蒙羞。
辞年忽然坐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一个想法在他心头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