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栖洲又拍了拍他的肩,随后后撤一大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朗声道:“钦天监还有事,就不忙着送徐尚书回去了。”
徐问之回了一礼,挤出个勉强的笑来:“这便告辞了。”
两人就此告别,贺栖洲向监正告了假,随意寻了个由头,便急匆匆往家中赶。今日阴天,天色蒙了一层灰,贺栖洲奔回家中,才感觉这空气闷得让人不适。
推门进屋,直奔后院,贺栖洲一抬眼,便撞见了坐在院子里抛沙包玩的辞年和阿满,两人正玩得高兴,一见贺栖洲回来,还没来得及迎接,便被他急匆匆一句“馥瑾在哪”给打断了。
“馥瑾说今天天色不好,山里的花得打理,不然要是下了雨,容易被浇坏,就没跟我一起过来了……”阿满一听这话,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贺公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贺栖洲来不及同他们解释前因后果,只道:“你确定她在山里么?”
阿满被他一问,更紧张了:“在的在的……贺公子,你有话说清楚啊,可别吓唬人,是馥瑾出了什么事吗?她今日都好好的,我今日出来还见着她了,并没有什么异常啊……”
“她能让花永生不败,你可知道?”贺栖洲不卖关子,直截了当一问。
阿满忙点头:“知道知道,这都是小把戏,咱们都会的。”
“咱们……”贺栖洲闻言,眼中流露惊喜的神色,“那你知道如何撤去法术么?”
阿满不敢隐瞒:“知道!”
辞年听他们你来我往聊了许久,适时插了一嘴:“给花注入灵力,对木灵来说再简单不过了。只要是个木灵,大抵都有这本事的……要撤去法术,也很简单,动动手就能解决,并不费劲。”
“对对对。”馥瑾果然是阿满的明白,只要提到与她相关,这少年便急得脸跟衣服一样红,怕贺栖洲不信,他还立刻从地上捡起一片枯黄的树叶,指尖一点,亮光一闪,那树叶竟瞬间回春,嫩绿如新叶。他解释道:“这是点春之术。”
言罢,他又一挥手,撤去了灵力,那嫩绿便跟着瞬间消散,树叶回归干燥,阿满轻轻揉了揉,它便碎成了好几片。
见此情景,贺栖洲便不打算隐瞒了,他叹了口气,将宫中的事和盘托出,从惠妃争宠,到深夜出逃,再说到徐问之那被取走了玉兰花的荷包。阿满听着听着,竟变了脸色:“徐公子……怎么能私下见那女子呢!他已经是馥瑾的心上人了!”
贺栖洲没想到他竟会想到这茬上去,一时语塞,只能解释:“不是徐公子要见她,是她深夜敲了徐府的门……”
阿满皱眉:“那也不行,馥瑾钟情于他,就算那什么娘娘敲了门,他也不该开门,纵使开了门,也不该与她那么多话,还让她带走了馥瑾的花……”
贺栖洲叹了口气:“木已成舟。当务之急,是赶紧让那朵花枯萎。要是再不撤去灵力,谁都能看出这常开不败的花并非凡俗之物。陛下对妖邪最为厌弃,再耽搁下去,怕是追查到馥瑾姑娘身上,到时候……”
“我来撤。”话听到这,阿满不必再听什么了,只要与馥瑾相关,他总是格外果断,“我与馥瑾相处这么多年,她的一切我都很清楚,你只需告诉我那花的大体方位,其他的,就交由我来吧。”
张茸鸢自戕,内务府料理后事,一切相关的东西,大多是存放在后宫中的。贺栖洲从书房里取出地图,摊在桌上,细细端详了许久,这才指出几个大体的方位,让阿满查看。几人对着地图勾画了一阵,测定了几个大致的方位。
阿满不消多想,立刻站定。平日里他总是一副温吞和气的模样,似是什么都好商量,不是跟辞年玩闹看书,就是陪着馥瑾绣花写字……而此刻,站在院中的阿满,不像那满树通红的石榴,更像一棵笔直挺立,斗志昂扬的青松。
他一拍双手,紧紧合掌,与双手一同合上的,还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贺栖洲拉着辞年后退几步,为他的施展腾出空间。
只见少年略一发力,缀在衣摆上的各类妆师都被凭空生出的风吹得翻飞,似是有一股力量,正从他而起,冲破苍穹,奔着不远处的宫墙疾驰而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阿满始终皱着眉,紧紧合着双手。
贺栖洲和辞年等在一旁,唯恐这时间白白流逝,却也不敢急不敢催。毕竟在阿满心中,馥瑾永远是第一位的存在,没人会比他更急切。
一刻钟后,阿满在一阵惊起的风中,缓缓撑开了眼。没等两人开口问,他便皱眉摇了摇头。
辞年焦急:“怎么回事?没能撤掉么?”
“不……”阿满道:“那朵花……不见了。”
贺栖洲一惊:“怎么叫不见了呢?那花昨夜还在,徐兄亲眼见到的,是被惠妃带走了……”
阿满吸了口气,用力抹了抹额头的汗:“我知道……可我试了很多次,都探查不到宫里有任何痕迹,馥瑾的灵力我很熟悉,只要有蛛丝马迹,我一定能追查出来,可……可确实是一点痕迹都没有,哪怕一丁点都没有。”
“这是为什么?”辞年猜测道,“是不是馥瑾姑娘施展法术时,刻意安排过,这花离了徐大人,就自己枯萎了,所以根本找不到任何痕迹……”
阿满摇摇头:“不会的,就算是这样,也该有哪怕极其细微的痕迹……”
撞上了死胡同,三人陷入沉默。
“有一件事。”贺栖洲突然道,“陛下,没有找我。”
辞年疑惑:“没有找你?为何要找你?”
“陛下入梦,是傅独来找我。”贺栖洲道,“以往宫中的大事小情,只要与异术相关,陛下都必然会前来寻我,无论是询问,还是解决,他都必然会第一个寻到钦天监,让师父把我挖出来。”
“而惠妃自戕,身边有一朵永生不败的花,如此大的怪事,他却没有丝毫要寻我去问的迹象……我从钦天监一路出来,直到到家,也没任何人追来,更没任何人问,只有一个小太监,还是傅独自己派来的,想必是为了警醒。”
“这……”
贺栖洲轻声道,“恐怕陛**边,已经另有能人可问了。这花……大概也已经在他手上了。我们还是晚了一步。”
第一百零九章 行路难歧路君安在
钦天监自开国以来,便一直为朝廷效力。推星卜卦,测算吉凶,不言朝政,不论后宫。这些东西,从贺栖洲拜叶怀羽为师的那天起,就已经牢牢记在心里。这不仅是钦天监的原则,更是明哲保身的准则。朝堂之上风云突变,没人能保证自己在没一次争斗中站对位置。
而更重要的是,君心难测。
贺栖洲言罢,面色并没有什么异常,目光都依旧沉静,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辞年盯着他看了很久,也没从他眉间看出任何悲伤,小狐狸第一次觉得自己竟有些看不透这人了。贺栖洲只提了这么一句,便道:“阿满毕竟不是本人,找不到也属正常,咱们还是得想办法把馥瑾就找来。”
阿满连连点头:“是,我这就去山里找她,马上就去!”
见他拔腿就要跑,辞年赶忙拦住了他:“等你跑过去,黄花菜都凉了,用鸽子!”
一时慌乱,阿满竟忘了自己曾在这院里见过那只圆滚滚的鸽子。那鸟儿虽然胖的,动作却快得很,之前徐公子陷入困境,也是借了这鸽子,在长安城和无名山之间往返传递消息,他还曾见过馥瑾捧着那肉乎乎的鸽子,像是捧了个光滑的毛球。
阿满写字太慢,辞年写字太丑,贺栖洲也懒得同他们谦虚,吩咐了一个磨墨一个铺纸,笔走龙蛇,不过片刻间,那书信便写完了。塞在竹筒里的信,纸张自然越小越好,字虽小了,该有的规整一点没少,辞年很想求着贺栖洲再给他写一张,但办着正事不好三心二意。
他接过纸条,奔向院子,望着头顶那块方方正正的天,舌尖一卷,一声响亮的呼哨响彻云霄。身后的两人也从屋里跟了出来,与他一样,都抬头望着这块天,似是要从这密布乌云的间隙里找出什么来。
然而终究是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啊……”辞年纳了闷,他大吸一口气,吹个了更响更急的哨子。
“怎么了?”阿满不解,“鸽子呢……”
“我也不知道……”辞年纳闷,这鸽子平时常来,贺栖洲不在家,就是他喂着它,这小家伙挺会讨好人,见跟着辞年有好吃的,它便隔三差五往这跑,偶尔心情好了,还乐意跟辞年聊聊天,说几句送信途中的见闻趣事。可如今,这鸽子竟唤不来了……
一连好几声哨子都没将鸽子找来,辞年急躁地跺了跺脚:“关键时候掉链子,以后不喂它好吃的了!”
“这鸽子是秦歌的,不该如此……”贺栖洲吸了口气,道,“恐怕情况不太妙……”
“又、又怎么了……”阿满实在扛不住他们的一惊一乍,他咬咬牙,一纵身上了屋顶,“我跑得快,我去找馥瑾,等我见了馥瑾,自然会将情况告诉她听,这长安要是容不下我们,我们便不在长安待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