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对方的礼物,倒也不算亏。她安慰自己。
雨水哗哗落下,鞋子踏过水潭,发出啪嗒啪嗒声响。不知何时,身后又多出了另一个脚步声。
福纨眼神微微一沉,加快了步子。
转过一个拐角,她熟练闪身至一道门后,很快,巷子里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匆匆而过,似乎一路追着往前去了。
她松出一口气,没有出门,而是往这大宅院里七绕八绕,最后停在一间半倒塌的祠堂里。
祠堂供着不知名的城隍,经幡破旧,蒲团不知所终。她双手合十拜了拜,道了声“得罪”,从香台底下抽出一只包袱。
包袱里只有一身粗布衣服。
福纨飞快换完,想了想,脱下斗笠裹进包袱里一起藏好,随即从后门溜回了大街,若无其事地混入雨中奔走的人潮。
太傅府后门。
福纨按照约定的暗号叩门四下。
“何事?”
“府上老太君指明要的香油,我替您送来了。”
“好,照咱们约定的,没分给别家吧?”
“出门时有两个人,已解决了。”
家丁缩头回去,不一会儿,小门从里面打开。
福纨跨进门,将包袱丢到一旁,随手拧了把湿透的发髻。她视线一扫,就看见角落里正立着满面担忧的太傅。他迎上前,刚要开口,就被福纨打断:“客套话就不必了,讲重点。”
太傅噎了一下,道:“殿下,相府派了人来,正在后厅等您。”
“哦,也该来了,”她熟门熟路地往院中走去,“还有呢,你叫我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这一件事?”
萧太傅:“大司马近日动作颇多,接连换掉了京城布防里的宗室子弟,也顺道拔了我们的钉子。”
福纨:“嗯。”
太傅追着她:“还有一事——”
福纨停步,一眼扫向他:“有话直说。”此时她已褪下了伪装,气势锋利冰冷,竟叫萧太傅背后微寒。
他不敢怠慢:“有传言道,除了布防,大司马还下重金请了一位江湖高手。”
“嗯?”福纨挑眉,“他也真是急病乱投医,三教九流的人也敢请。”
“似乎不只是这样,”太傅摇头,“这回据说确实是高手中的高手,武功之高,甚至能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福纨笑了:“若真有这样的人,大家还争什么兵权,只要请此人擒了敌首便可。”顿了顿,她又道,“话虽如此,该查还是得查,我倒要看看他是什么来历。”
“确认是高手,就试着拉拢来我们这边。”
太傅低头称喏。
福纨见他欲言又止,皱眉:“一次性都说了罢。”
“臣下已斗胆派人查了,这人似乎与……定远侯府有点联系。”
福纨微一恍惚,已经多久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依稀只记得定远侯府世代忠烈,当年卷入谋反获罪下狱,满门抄斩,京都一夜血流漂杵。
萧太傅又道:“侯府大将军嫡长女下落不明,暂时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但……”
福纨闭了闭眼:“去查。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还有,此事暂时……不必告诉林相。”
作者有话要说: 福纨:哔哔啵啵哔哔啵啵
白蝉(捂耳朵)
吹喇叭.jpg
第6章
太傅素来勤俭,府邸规模不大,冬日庭院愈显萧瑟。
福纨沿着鹅卵石小道穿过花园,就见九曲回廊下站着一个人。这人身量偏瘦,着一身黄衫,脖子围着一条柔软的白狐巾。
听见脚步声,她回头,微笑行了一礼:“殿下,近来可好?”
福纨:“林小姐。”
“殿下唤我如晖便是,”她柔柔道,“当年东宫一别,倒许久不曾与殿下对饮了。”
福纨视线一瞥,才注意到廊下临时搭了张竹制酒桌,黄酒温得刚刚好。
“下雨了。”林如晖挑起一双狐狸眼望过来,下巴尖尖的,埋在白狐巾里,眼神柔且媚。
福纨没答话,却想起当年她来宫中伴读的时候,倒是经常这般胡闹。
一转眼,已经好几年了。
林如晖:“请。”
福纨大咧咧坐下,没碰那酒,只道:“林相一切可好?”
“承蒙殿下挂念,父亲安好。”她抬手替她斟了酒,“只是前几日听闻殿下染了风寒,心中挂念得紧。”说话间,她腕间白玉环与瓷壶轻轻相击,铛琅一声轻响。
福纨执起酒杯晃了晃:“孤有事无事,林相自当再清楚不过。”
“殿下这是怪罪了?”
福纨不语。
林如晖浅浅一笑,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话题:“关心则乱。”她视线如柔软的丝线,顾盼间,在两人之间织出一张绵绵的网——就是这样的一双眼,叫京中多少官宦子弟神魂颠倒。
福纨却并不看她。林如晖咬了咬下唇:“怎么,殿下迟迟不饮,可是这酒不合口味?我记得殿下素爱黄酒,才特地寻了江南十三年陈女儿红,刚启的泥封。”
福纨瞥她一眼,玩味地说:“孤有孕在身,不便饮酒。”
林如晖丝毫不显意外:“果真如此,倒要恭喜殿下了。”
“何喜之有?”福纨猛地探身过去,握住了林如晖的手腕,往自己腰部一带,“这里头到底有没有东西,你我可是心知肚明。”
林如晖懒懒抬眼看她:“圣上爱做梦,我们便陪她唱这一出戏,有何不可?”
“你最好明白,”福纨甩开她,眸色深深,“往后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两人对视片刻。
林如晖垂眸,左袖掩唇,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福纨亦坐回原处:“太医院都打点好了?”
“他们不敢胡说。”讲这话时,林如晖依旧挂着柔柔弱弱的笑,却无端叫人看了起鸡皮疙瘩。
她接着道:“圣上如今疯得不轻,哪怕我们不提,他们为了保命,也迟早会寻上门来。”
福纨沉默了。
今夏,女帝不知从哪里听了传言,异想天开,命太医院全力研制女女生子的秘法,可这样的奇方哪里研究得出来?不过短短数月,已有数人因此丢了官职。
太医院院判迫于压力,采纳林相的建议,伪造了帝姬有孕的假象。一旦此事败露,怕是整个太医院的脑袋都不够砍。
林如晖一哂:“阴阳相合为正道,女女生子,世上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她抬手接了一滴雨珠,淡淡道,“不过是未亡人的痴心妄想而已。”
福纨面色微沉。
林如晖心细如发,立刻留意到了,改口说:“晓得你不爱听这些,我不讲便是了。”
福纨冷冷地:“她就是个疯子。”
林如晖:“不过,我瞧着圣上她对你,似乎……”
“她不曾对我如何,”福纨说,“那些秘药经楚侍中之手,统统换了个干净。”
林如晖狐狸眼勾了勾,有几分暧昧:“怎么,她竟没有碰你?”
福纨斜了她一眼:“你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林如晖委屈:“就不许我八卦一下么?”
福纨:“……”女帝在她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乌七八糟的形象?
福纨道:“今上虽养着面首,更多时候,还是一个人宿在甘泉宫。”甘泉宫是帝后大婚的寝殿,皇后曾住了五六年,后按仪制迁居长乐宫,近来不知为何又回到了此处。
林如晖眉心微微一皱:“甘泉宫?她一个人去的?不曾招人服侍?”
福纨:“只有几位女官和嬷嬷。”
林如晖眼神一晃,轻声道:“女官……楚衡则也去么?”
福纨有些奇怪:“她官居殿前侍中,自然是要去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如晖:“……无事。”静默了半晌,她道:“另一位‘陛下’呢,近来如何?”
福纨:“父皇?呵,左右不过是躺在养心殿熬日子。”
“哦?”林如晖眯眼,“殿下可曾亲自去请安?有没有可能,他已经……”
福纨语气略带嘲讽:“不可能。流水架的名贵药材往养心殿送,信我,她想尽办法,也会叫他活下去。”
林如晖:“可是,上回见‘陛下’他分明已经……已是个活死人了啊。”
福纨:“活死人,不还没死么?”
林如晖面露不解。
“死有什么可怕?”福纨笑了,“活着,才是望不到头的阿鼻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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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禁宫御书房中,几位大臣正争得面红耳赤。
女帝闲闲靠着软枕,饮茶看热闹。
“你!”御使大夫瞪了眼大司马,跨前一步跪倒,道,“陛下,老臣所言句句出自肺腑。陛下爱护庶子之心天地可鉴,但如今帝姬抱恙,国不可无本啊陛下。”
女帝含笑道:“哦?爱卿心中,可有更好的人选?”
御史大夫拱手:“今上子嗣绵薄,膝下仅有福纨帝姬一人,还只是妃嫔所出。”
说到这里,他瞥了眼旁边垂手而立的宗室阁老,眼一闭心一横,道:“臣以为,先帝第九子贤亲王,人品贵重,处事勤勉,不失为上选。”
此语一出,室内静极了,几乎能听见香雾自炉中浮起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