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不免费,只是平价官粮,但比起前段时间已经便宜了数倍不止。
很快,第一批村庄顺利领完了粮和水。
好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附近其他村庄也蠢蠢欲动,纷纷派族长前来商谈,询问能不能给他们也匀些粮食,稍贵一些也无妨。
福纨表示,平价粮由朝廷统一管理,都是一样的价钱,只是存量不多,不可能无限制地供给。
族长立刻急了,千请万求让殿下想想办法通融一下。
福纨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另起了个话头道:“听说你们村有人偷拉了队伍当土匪?”
族长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以为她要责怪,忙拍胸脯保证:“那都是些不肖子孙,等我回去就把他们逐出族谱!”
“哎,倒也不必,”福纨含笑拦住他们,“孤相信他们都有苦衷,一定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出此下策。”
“这样,你们各自回去,想法子劝一劝族中子弟。谁劝回的人多,孤就让谁家先来领粮。”
帝姬殿下非但没有怪罪,反而替那些不成器的说话,族长们感动得热泪盈眶,回去逢人就夸殿下是难得的菩萨心肠——年轻虽轻,却有容人之雅量。
紧接着各村就紧锣密鼓地安排上了。
反正也是农闲,大家把活一扔,齐刷刷往山上去。
去干嘛?逮人。
虽说落草做了土匪,可这群“匪徒”中的绝大部分本质上还是憨厚青年。
他们膀粗腰圆力气大,每天操练几下把式,时刻准备着朝廷派人来剿匪。可这一来二去,朝廷军没等到,等来的却是自家七老八十的奶奶。
老太太们满口漏风牙,由几个后生搀扶着走上山来,就站在山寨外面唤自家娃的名儿。
什么“狗蛋”、“土根”、“春生”此起彼伏,草坡上好不热闹。
“奶!”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臊红脸跑出来,“都说多少回,俺已经不叫‘春生’了,俺现在是‘旋风李’。”
老太太老眼昏花,削人却还利索,当即一巴掌盖他脑门上。
“爷娘取的名字,由得你说不要就不要啊?”说完她招呼旁的人,“就是这个,我家的,赶紧绑了。”
周围的堂兄堂弟一拥而上把人按住,也不管人情不情愿,直接套上麻袋就往家的方向带。
旁的老太太看她初战告捷大获全胜,都有些眼红,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涌过寨门就要往里冲。
寨门瞬间冲破。
守门的小喽啰不是不想拦,而是拦不住,他自己也被七大姑八大姨牢牢拽住了,自顾不暇。
套进麻袋前一秒,他还在想着,冤,真冤!
——要是被朝廷逮住砍了头那也算一条好汉,可这?这算啥啊?
***
匪患到此顺利解决。
福纨又在锦云城中逗留两日,终于等到侍卫一行人押着赈灾粮款赶到。
她大致交接了工作,划分出留下负责监督的几名人员,马不停蹄率人往下一处走。
照例是福纨和白蝉打先头,侍卫长押着钱粮跟在后面。有了前一次成功的经验,侍卫长对她的决策也不再怀疑。
他还同手下感慨,这回啊,要不是殿下深谋远算,提前跑来锦云城除了匪患,他们一行人哪儿能这么安逸押送着粮草到达目的地?怕早就遭到了劫道歹徒的黑手,哪怕侥幸不死,赈灾粮丢了或少了,等回京足够他们喝一壶的。
对帝姬殿下另眼相看的,除了一众侍卫,还有白蝉。
经过这几日,她像是重新认识了福纨——本以为是个娇气的姑娘,平时多走两步都不肯,总撒娇要她抱。但等真有事儿要忙的时候,她竟也能扛得起来,且扛得妥妥帖帖,换谁来都不能做得比她更好了。
“再往南有三座城,路程是差不多的,”福纨靠在树干上看地图,咦了一声,“这名字挺新奇,要不先去这儿?”
她抬眼去看白蝉,却注意到对方神情出现了一丝变化。
自打那日从山上下来,白蝉乍一看还是从前那张冷淡面瘫脸,实际暗地里却多了不少细微的小表情。福纨每天同她在一块,看得最是仔细。
白蝉自弃了无情道后,整个人都放飞起来,情绪波动多也就不说了,还常黏着她动手动脚。
——最近又迷上了亲她的耳朵。
这下,福纨可就太遭罪了。她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就是耳朵,自己手碰到都有点心悸,更别提叫白蝉叼在齿间炮制了。
她现在宛如惊弓之鸟,一看见白蝉过来,就条件反射去捂住涨红的耳朵。
白蝉弯腰将水囊递给她,狐疑道:“脸怎么这么红?晒的?”
福纨瞪了她一眼,抢过来吨吨喝了两口,方道:“今晚就能到白玉京。上回我提起要到这儿来,你模样就怪怪的,问你还不肯说。现在总该说了吧?”
“不是什么要紧事。”白蝉顿了顿,道,“你应该知道我改过姓氏?”
福纨点头。定远侯一族本该姓御。
白蝉:“我改了白姓,是因为我母族姓白。白是南疆的大姓。”
“他们是南疆人吗?”
白蝉点头,垂眸片刻,轻声道:“我外祖……是白玉京的城主。”
福纨险些一个呛住:“什,什么?”
归顺前,南疆十六城本是一个独立的小国家,都城便是白玉京。
传言白玉京建在高耸悬崖之上,神秘无比,险峰峻岭路难行,周边盛产宝石,城内更有白玉铺地金镶桥的说法。
福纨重新打量了一下白蝉,颇有种话本里小姐捡到穷书生突然高中状元的不真实感。
原来我老婆超有钱啊……她默默地想,又到自己前不久还为几斤粳米险跟人磨破了嘴皮,忍不住咬手绢怨念:这世界果然是不公平的。
关于白玉京的诸多传言暂且不论真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认,它确实建在悬崖之上。
迎着夕阳,她们沿河滩策马疾行,远远便望见了那座洁白的城市。
暗色的黑水河蜿蜒湍急,河道尽头拔地而起一座巍峨高峰,岩壁陡峭,最高处盘踞着一座巨大如堡垒的城。围城而建是一圈白色石墙,不知贴了什么材质的外壁,日光照着,竟泛出淡淡荧光——当真如美玉一般。
走近了才看清,建筑甚至有一部分悬空在山崖之外,十分凶险,好像随时都可能断落,掉进波涛咆哮的深涧。
这便是天上白玉京。
福纨被深深震撼了,这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伟大的人力造物。
——悬崖孤城,云涌浪急,白玉为墙,踏月揽星,光是那百尺高的城墙,就不知要耗费多少工匠的心血方能铸就。
她忍不住原地勒马,细细观赏了一会儿,方继续往前走。
要上白玉京,必须绕过一大段崎岖山路,两人马不停蹄,终于赶在日落前到了城门口。
同锦云城不同,哪怕南疆遍地闹着饥荒,白玉京依旧敞开着城门,不少人匆匆进出,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细看之下,福纨才发现情况不大对。
——这些旅人,竟都用纱巾蒙着下半张面孔。
是习俗吗?她下意识去看白蝉,却见对方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福纨压低声音:“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白蝉摇摇头,双腿轻夹马背:“先进去看看。”
第32章 天地
福纨和白蝉进城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两人只称自己是普通行商,轻松混过了守卫。她们牵马走过闹市区,随意寻了家旅店,谁知店家一听他们是从山下来的,立刻摆手让他们走。
“全住满了,不接新客。”老板单手捂着面巾,防贼似的打量他俩。
福纨不明所以,皱眉:“掌柜的,我俩挤一间房就成,这也匀不出吗?”
老板警惕地:“你们打哪儿来?”
这问题有点莫名其妙,福纨还是答道:“锦云城。”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马,那鞍具是锦云城衙门给新换的,还烫着官印。
老板视线飘来飘去,犹豫道:“北方来的啊……那倒,倒也不是没办法。”
福纨闻言扫了眼白蝉,她心领神会,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搁在柜台上。
“一间房,住两夜。”
见到银子,老板眼前一亮,生怕她反悔似的迅速揽进怀里:“行,跟我上楼吧。”
福纨微松了口气,松开缰绳递给跑堂的,自己抬腿跟着掌柜进了门。
时近傍晚,旅店大堂里点起油灯,正中悬一幅泛黄的迎客松图,配了张匾额“宾至如归”。堂内横横竖竖摆满了条凳八仙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在吃晚饭,怎么也不像是满客的样子。
白玉京地理位置特殊,附近产出大量玉石,城内更有南疆最大的玉器宝石交易市场,因此来往商客非常多。当地人除了做玉石生意的,也有不少人开了旅馆。平常大家争客源抢生意都不够,从没见过将主动上门的客人往外推的。
这掌柜的谎称店里满客,恐怕是有猫腻。
再看室内装潢,旅店桌椅有些掉漆,剥落油漆下露出的木质却很不错,想这旅店应开了有些年份,从前的生意大概也曾红火过。只不知最近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