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机立断:“下房顶!”
白蝉二话不说,直接抱着她跳了下去。御花园中的泥土湿润柔软,脚踩着几乎没有声响,白蝉像猫一样轻巧,接连跃过了几从灌木,两人最后落在一处假山后面。
外头已经乱作一团,御花园却还是安静的。深黑的御湖反射出纸灯笼的微光,晃悠悠地映照岩壁,福纨一抬头,看到的便是头顶这粼粼的水光。
白蝉靠着岩石,闭着眼睛,苍白脸色带了一丝微红。
福纨疑心她又犯病了,低声道:“白姑娘?”
说时迟那时快,白蝉猛地夹起一片碎石,往她身后弹去。
唰啦——铮!
石片撞上了某种金属制品,滚落在地,似有人拔刀挡下了这一击。
白蝉将福纨拉到身后,哑声道:“什么人?”
黑暗深处没有回答。
白蝉冷道:“再不出来,我便杀了你。”
她气息冰冷,丝毫不是开玩笑的模样,对方却依旧没有回答。福纨屏息靠在她身旁,心跳因为紧张而微微加速。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虚弱的女声响起:“衡则,别。”
福纨一愣,惊讶:“林小姐?”她竟没有死?等等,她刚才叫的是谁,楚衡则?这两人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了?
暗处擦亮了一道火折子。
借着火光,福纨看清了浑身透湿的楚衡则。她的模样狼狈极了,握刀的手微微颤抖,侧腹与手臂零星几道伤口,下半边身子都浸透了不知是谁的血水。
——刚才不是她不想说话,而是实在说不出话来。
林如晖半躺半靠在她身后的地面上。她脸上划了长长一道伤痕,颇为骇人,周身还有些烧灼痕迹,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大碍。她抬眼看见福纨,虚弱地笑了一下。
福纨道:“喂,你该不会是真要死了吧?”
林如晖柔柔地:“托福,总比您活得久些。”
“唔,还有力气骂人,看来的确祸害遗千年。”福纨嘴上不客气,却撕下一条衣襟,蹲下身替她扎上了伤口。
林如晖挑起眼睛,暧昧地往白蝉和福纨身上绕了一圈,道:“还没告诉她哦?”
福纨打结的手用了点力,疼得她“嘶”了一声。福纨道:“关你什么事?”
林如晖:“那我该称呼您什么,殿……”
福纨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咬牙道:“你若是对她说漏嘴,我也不介意对楚衡则漏两句口风。你打的那点算盘还瞒不过我。”
她们说话又轻又快,饶是白蝉也没能听清。林如晖眨眨眼算是认输,福纨这才松开她。
楚衡则欲言又止:“那个,轻一些,她刚受了伤……”
福纨:“心疼了?”
楚衡则脸上一热,木讷道:“可她,她是替我受的伤。”
林如晖含笑看她,善解人意道:“唔,不必说这些,你肯舍身跳下来救我,我也十分感激。”
福纨听得都想干呕,心说林如晖真是千年的狐狸修成精。她若真的善解人意,大可说自己主动去点烟火纯属一时兴起,偏偏避重就轻,编出这许多肉麻话来。
果然,楚衡则听完,模样更愧疚了。
白蝉忽然开口:“有人往这边来了。”她侧耳听了片刻,补充道,“不少人。”
福纨斜睨林如晖:“你偷偷从水路游出长乐宫,又躲在此地,想必也是不想叫人发觉吧?”
林如晖并不买账,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福纨:“你不说也行,我们就一道儿在这等着,看侍卫是先抓到你们两个伤员,还是先来抓我。”
林如晖瞪了她一眼,轻声道:“扶我起来。”
楚衡则弯腰将她背了起来。福纨这才发现,她伤的最重的却是背部,布料被爆炸的热浪烧得焦黑,不知皮肤是否也受了灼伤。
动作间牵引到伤口,嫩红的皮肉翻出来一块,福纨看了都有些替她害疼,林如晖却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她指指假山山洞深处,示意楚衡则往那边走。
福纨两人对视一眼,也抬腿跟上她们。她们沿着甬道一路往里走,只有火折子勉强照亮前方有限的距离,洞内潮湿,石壁上爬满了青苔,不小心一蹭就是滑腻腻的触感。青苔上还附着层层叠叠的白色虫壳,叫人不敢细看。
越往里走,福纨惊讶地抽了口气。她们七歪八拐,早已偏离了最初的甬道,深入假山的腹部。她从不知道这座假山里头暗藏了这样的玄机,林如晖又是从何得知?
又撩起一片覆盖整片岩石的藤蔓,露出了后方长长的看不到头的甬道。福纨皱眉道:“这路究竟通往何处?万一绕来绕去还在御花园中,可不成了作茧自缚?”
林如晖小声说:“到了。”
福纨:“?”
林如晖费力地撑起上半身,伸出苍白的手指,往墙面摸索。这处石壁与先前并无不同,覆满了青苔、尘埃还有硬壳的小虫。
只见林如晖摸了片刻,手指忽然往里一陷,似乎抓住了青苔后面藏着的什么机关。她用力一按,一拧,空荡的室内响起几声机关归位的脆响。
很快,地底微微震动,传来了厚重岩石摩擦的声响。
福纨循声望去,她眼前的地面缓缓裂开一道缝口,还在继续扩大,不一会儿,竟露出了一条崭新的地道。
林如晖简短道:“走。”
她们能听见头顶有人来回奔跑的声响,显然是侍卫已经追到了御花园,正在四下搜索他们的痕迹。事不宜迟,白蝉瞟了眼那漆黑洞口,果断道:“我先下去。”
福纨将她拦了一拦,扭头对着林如晖伸出手:“拿来。”
林如晖装傻:“嗯?”
福纨不耐地:“我知道你腰间有防身的软剑,拿出来。”她顿了顿,见林如晖不答,又催促,“你伤成这样,空拿着武器又有什么用?哦,或者我们换换,你第一个下去。”
林如晖笑了:“别急啊,又没说不给。”她抬手解开衣带,反手一抽,只见寒芒闪过,竟是从腰带底下抽出了一柄锋利的软剑。
再一抖,那剑笔直地指向地面,她随手挽了个剑花,便削下了一小片石片。
在众人戒备目光中,林如晖掉转剑柄,递给了白蝉。
“别弄坏了啊,”她一边不舍地盯着剑,一边唠唠叨叨,“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把剑。”
白蝉掂了掂分量,又抬起看了看,道:“好剑。”这柄剑十分锋利,剑身极薄,因此柔软得能够弯曲缠在腰间。
林如晖哼了一声:“那是自然。”
手中有了武器,白蝉丝毫没有犹豫,径直攀着洞沿往下一跃。福纨担心地扒在洞口往下看,不一会儿,听见她的声音传上来:“安全!”
福纨第二个跳下去,直接被她接在了怀中。白蝉双臂稳稳托着她的腰,掂了掂,疑惑道:“你是不是又轻了?”
黑暗放大了触觉,福纨被她碰得有些痒,害羞地挣脱了怀抱。幸好洞里很黑,不会暴露她涨红的脸。
不一会儿,楚衡则背着林如晖慢腾腾地爬了下来。
安全落地后,林如晖按住墙边一处凸起的机关,头顶的洞口缓缓封上,石壁厚重,瞬间隔断了所有光线和声音。
福纨道:“然后呢,往哪儿走?”
林如晖缓了片刻,简短道:“只有一条道,往前走,会有光。”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模样,但听声音十分虚弱,福纨皱眉:“你别真死了啊。”
林如晖轻轻笑了一声,又趴回了楚衡则肩上,很疲惫地阖目养神。
他们重新点燃火折子,动身往前走去。福纨注意到,这条路有着很明显的人工修建的痕迹,两旁石壁光滑干净,缝隙间偶尔有些青苔。
甬道安静得异常,没有水滴声,没有小动物的窸窣声,只有他们的脚步,不断在空旷漫长的地道中回响着。
这景象很压抑,大家便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赶着路。然而,刚转过第二个岔口,她们眼前竟出现了隐约闪烁的光亮。
这光线很黯淡,在道路尽头微弱地亮着,却像沙漠绿洲一样鼓舞了她们。福纨精神一振,加快了疲累的脚步。
——只要有光,就有希望。
就在这时,林如晖忽然睁开了眼睛。她低声道:“轻一点走路,别惊动了人。”
“人?”福纨不解,“这里还有人?”
林如晖摇摇头:“人,或者不是人,谁说得清?有光就说明快到‘它’的居所了,要小心一些。”
“‘它’?”
林如晖没再回答,重新闭上了眼睛养神。
洞里不会刮风,福纨却凭空打了个激灵,出了一背的白毛汗。她下意识往白蝉身边靠了靠,白蝉微微一僵,然后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莫怕,有我。”
第20章
初时,地道弯弯绕绕,不到十步就有一个拐角。那点遥远而模糊的光映着墙壁,吸引他们往前,拐过不知道第几次墙角,福纨微微眯起眼睛,终于找到了光源所在。
是一盏插在墙壁的鲸灯。
灯座雕琢成兽首模样,她看了几眼,就认出是宫里常用的款式。以这兽首灯为界限,道路开始变得宽阔起来,隔一段路便燃一盏灯,整洁干净,似乎常有人在此地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