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都好——
男人倒在房外,女人死在榻上。
活下来吧——
家畜不知所踪,粮食劫掠一空。
只要有一个人,是谁都好,只要有一个人——
原本整齐的庭院是被抢烧的狼狈,干净的家中是不被爱惜的打砸。
活下来吧——
——然后记住我的旁观,记住我的冷漠,记住我的不作为。
在不知道第多少户的失望后,白舒在浓烟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不要成为死的,被人遗忘的,再也无人能够记起的东西。
是那一日守在他房门外,给他讲故事,陪着他入睡的老兵。
——求求你们,活下来。
老兵手中是一柄带血的镰刀,刀口锈迹斑斑显然是经过了激烈的对撞。园中是飞散的血迹,其数量之多和散,显然不只是属于一个人的。
白舒几乎是踉跄的跑过去跪在了他的身侧,颤巍巍的伸出手去碰他的颈部。
可这一次,入手的依旧是一片冰冷。
——只有一个人也好啊。
白舒的手指蜷缩回了掌心,他就这样跪在老兵的身侧,攥着拳头,将头埋在了对方还带着柔软的身体上。
——只有一个人也好啊,活下来吧。
“对不起......”泪水自眼眶流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像是复读机,只能够机械的重复着这样的话,一遍又一遍,在火焰的噼啪声中,不知是讲给谁听,也不知是为了谁,“对不起。”
悔恨萦绕心头,无助充斥大脑,此生第一次,白舒知晓了什么叫做‘后悔’。
可没有人能够回应他,也没有人听他这句道歉。
——即便咬牙切齿也好,请活下来吧
像是回应他的乞求一般,系统的声音突然而至:【这个房间里,有生命活动的迹象。】
从未有那次,白舒这样感激系统的存在,他狼狈的站起身,踉跄着冒着越发浓郁的烟尘冲入了房间,按照系统的指示一把掀开了凹陷与灶台上的铁锅:“你是,彭老的儿子,小越,对不对?”他看着灶台通向床榻黑漆漆的通道,并未意识到他声音中的哀求与颤抖:“我不知他是否向你讲起过我,我是舒,廉颇将军身边的徒弟,舒。”
回应他的,是自黑暗中慢慢爬出的孩童。
他眼睛是还未散去的恐惧:“父亲呢?”他没有问起他的母亲,只是询问起了那位老兵。
这让白舒无法回答,因为他已经通过被一刀划开的门帘,看到了房中床榻上垂下的明显属于女人的双腿,还有倒在地上的老妇:“他去追杀那些蛮子了,”向外走了半步,挡住了灶台和门的位置,“他要我先来接你。”
那孩子的脸上还有干掉的泪痕,在他因为灰尘脏兮兮的脸上,是格外清楚地印子:“那阿爹会把弟弟带回来么?”
“会。”白舒想起这一路走来的情景,心下一沉,“你的弟弟,会回来的。”
他伸出手,用斗篷将那孩子裹在了怀里:“我先带你出去,”他最后看了一眼房间中的狼藉,“火已经快要烧到这里来了。”
‘系统?’自闯入这个村子,白舒第一次向系统发问。
【除了他,我已经感受不到生命的迹象了。】系统的声音里带着沮丧,他知晓白舒在一开始就已经猜到了这一点,只是固执的不想承认,不想面对,所以才没有出声提示。
而此刻白舒这样问了,他却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了:【对不起。】
这句道歉不知是向着白舒,还是向着那些逝去的生命。
冲天的火焰如自天地间盛开的业火,灼烧着冬日的罪恶,焚烧着天地间的污浊。好似这场火焰过后,春天的生机与绿意就会到来。
白舒跪坐在地上,头顶是繁星点点,银河高挂。
一如所有太平的日子一样,想必明天又是一个不错的好天,会有太阳,会有蓝天白云,会有鸟群自天空飞过。
可这数百条人命呢?
疼痛撕扯着心脏,连呼吸都如针刺胸口,他跪坐在地上,紧紧地搂着自己怀中的满身污浊的孩童,望着眼前的业火,疼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了。
当怀中那个孩子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吱唔声,他又清醒了过来。
搂着他的手臂慢慢向内,没用什么力气,如幼童环抱大人一般,只是想要表现自己的不舍和在乎。
邯郸的明天想必依旧是歌舞升平,那些杀了人的蛮夷也依旧会载歌载舞满面笑容。
明日或许会有人痛苦,会有人失落,但再过上一个春秋轮回,便不会再有多少人记得这个村子,记得死去的这些人,记得这些被放弃的人了。
世事本就如此。
之后的很多年里,白舒都会梦到这一日,梦到那被血染黑的村子,梦到那被火吞噬的村子,梦到那日没有的哀嚎与哭啼,还有怀中孩童仰头看着他时眼中噬人的仇恨。
他曾以为这个世界不重要,他曾以为身边的一切都是虚假,他曾天真又自大的以为任何事情都已可以用‘过去式’来旁观,却唯独忘记了良心是不可以被衡量和揣测的,所有的狂妄终有一日会被买单。
‘今夜,老朽为小将军守着门。’耳侧是那老将与黑夜中的声音,‘小将军安心睡吧。’
这个世界充满假象,唯有痛苦从不说谎。
安心睡吧,自此之后,我来守门。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世界充满假象,唯有痛苦从不说谎。
这句话网上来的,然而最初是哪里也不记得,只觉得看到后觉得特别扎心。
顺带,这个被救下来的孩子,是本文私设里的彭越。
第170章 番外 — 箜篌曲
“小舒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议事厅中,将领们聚在一处百思不得其解,“这已经六日了,在这个关头,那小子也太不令人省心了。”
本就是在这个多事之秋还到处乱跑,这令原本就被各种俗世烦扰的将领们越发烦躁:“他未免也太不懂事,难怪老将军——”
“慎言!”另一人打断了他,“老将军是老将军,少将军是少将军。”一边说着,他一边凶狠的瞪向了对方,示意对方闭嘴。
那将军被凶了也没好意思反驳,只是私底下嘟嘟囔囔的说了些什么,但到底还是没有放在明面上来。
“是不是,他听见了什么?”坐在椅子旁,另一员年纪比较大的将领犹豫道,“南村的事情......”他欲言又止的看着其他人,然而便是这样的含糊其辞,其他人也纷纷懂得了他的言下之意。
“应该不会吧?”另一员蹙眉,心里想起了廉颇当年对少将军的评价,“老将军不一直说少将军冷心冷肺的,不会为他人的意志所扰动么?当年他对雁北被袭都没什么反应,如今又如何会为了几个陌不相识的人做出如此举动?”
同样也知道廉颇老将军对他身边这个弟子评价的副将们纷纷沉默了,他们或看着手中的水杯,或仰头凝视着头顶的悬梁,无人说话,无人作答。
直至其中一员较为年轻的副将耐不住心中的困惑,开了口:“可时间未免也太巧了太巧了,南村的那些幸存者这几日陆陆续续逃至雁北,虽然他们都未曾见过小将军,但万一小将军他真的是奔着南村去,遇上了匈奴呢?”
“那便是他自己自找死路。”老将不耐烦的摆手,“留在雁北这么安全,他不愿意呆在安全的地方,非得往死路上寻,你也止不住他。再者说,信平侯都不在了,他一个毛头小鬼能顶什么用?”
他说着,眉宇间都是不屑和不喜:“说不定和他那逃兵师父一般,是因为害怕,听说雁北要被攻克了,所以夹着尾巴灰溜溜的意气跑到魏国去了,寻他那个师父了呢。”
提及信平侯廉颇,房中又是一片新的沉默。
“邯郸那边儿,是不是放弃我们了?”年轻的小将犹豫的问出了口,“他们不将李牧将军送回来,如今信平侯弃我们而去,也迟迟不见有新的将军。若是有个万一,总不能真的叫小将军顶上吧?他才多大点儿啊。”
叫着‘小将军’或者‘少将军’,也不过是承自信平侯廉颇,面子上的尊重罢了。
真心实意的?
未必有多少。
然而还未等到回话,就听见门外传来了门卫急匆匆的脚步声:“少将军回来了,”尚未踏入房门,那门卫的声音就已经传入了房间中,“小舒他回来了!”
“回来了?”聚在大厅中的将领们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纷纷起身,齐齐的看向了冲入房中汇报此事的门卫,面露震惊之色。
“是!回,回来了。”那中年门卫年轻时也是上过战场的,因为断了一臂所以才做了将军府的吓人,“只是......”他一副欲说不说的样子,犹犹豫豫令人越发焦急。
一生戎马的铁血汉子最厌烦的就是这样的扭捏作态,看着中年男人的模样,其中一员副将厉声呵斥道:“只是什么,有话直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然而他还未开口,就听见身后略显沉重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股令在场所有人都十分熟悉的,血腥气凝固后的微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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