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他的,也并非是那门卫,而是一个更年轻,却也喑哑的声音:“好,有话直说。”
转过房门,少年逆光站在门口,金色的阳光透过他黑色的衣服,为他镀下一层红色的绒边。再仔细看,便能发现那黑衣上斑驳的色块,不是人工晕染,而是血液凝稠后的色泽,那红色的绒光也正是来源于此。
“南村被屠村了,想必这几日你们也已经听到了消息。”站在门口的少年面不改色的说出了这句话后,锐利的视线扫过在场所有的人,“你们可满意?”
满意?
这句话可真的算是杀人诛心了。
白舒不顾周围人大变的脸色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们当然满意,喂饱了匈奴,死了几百人,就会有上千人,甚至上万人获救——你们是这么想的,对吧?”
“小舒!”其中一员武将上前一步,想要制止这个孩子。
可下一秒,他就被对方涨红充满血色的眼睛喝退了。
那个眼神它太过熟悉了,他大半生纵横疆场,见过无数杀红了眼的将士们,眼底也和这个孩子此刻一样,冰冷且漠然,什么都看不上,也什么都看不见。
这样的眼神,不该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
白舒看着那老将的退缩,笑了起来。
他笑的很可爱,尚还有婴儿肥的脸上带着小小的梨涡,大大的桃花眼翘成了花瓣的样子,眼角带着红晕,像是对着心爱姑娘表白的毛头小子,可在此时却令人毛骨悚然。
“知道什么叫一步退,步步退么?”他轻声的询问道,“知道什么叫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么?啊,你们不知道,又或者你们知道,但是你们可以说你们不知道啊。”
他笑着,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布袋子扔在了地上。当袋子的袋口失去了束O缚,里面的东西因为投掷的力度被甩出了袋子——是耳朵。
是被人从脑袋上割下来,早已经僵硬的耳朵。
“......小舒?”
若是这个是时候,再不知道这几日这孩子到底去了哪里,就愧他身上明晃晃的血腥气和这些老将们久经沙场的阅历了:“这些耳朵......”
“谁知道呢,”少年脸上还是那样体贴的笑,“或许是那些死掉的村民的,也说不定啊。”
他这样说着,迈进了屋子:“我数了哦,一千二百六十九个人,就算是逃了一半,死了一半好了。六百三十四或者五,虽然刚刚凑够五十,多了十五个,但就当给你们凑个零头,剩下的不用找了。”
回答他的,是男人们的沉默和越发急促的呼吸声。
“剩下的六百个,先算我欠的,总有一日,我会把这笔账算清的。”他微笑着,声音儒软,却说出了最为凶狠的话。
“小舒,你干了什么啊!”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一员副将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跌坐在了他的位置上,“你到底......”
“干了什么?”白舒脸上的笑容越发真挚,他甚至主动补全了对方的话,“我们是在玩猜猜猜的游戏么?”
他脸上一派天真的看着房间里数十位副将:“那我先公布答案可好?——我杀了一队匈奴人,当然因为我一个人力量不够,不小心还放跑了几个——别担心,我有追在他们身后看哦。”
“他跑到大部落里,去找人求救啦!”
他的字里行间带着得意,眼底却是一派疯狂:“现在,问答题变成选择题啦!做只丧家犬引颈受戮任人宰割,又或者——”他环视房间中,笑容越发灿烂,“做条看家狗,守着国门死社稷。”
看着眼前一头热血的少年郎,将军们脸上的神色越发难看。为了他做出的事情,也为了此刻被揭露在所有人面前的真实:“小舒,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复杂?”微微侧头,许是因为逆光的缘故,那双浅色的眼睛在血丝的映衬下一片幽深,“不哦,明明是你们将事情想象的太过复杂啦。因为事情本就是我想的那么简单,是你们,把所有事情都复杂化了。”
说着,他软踏踏的语气一转,更为严苛:“没有粮食,就去要粮。没有银响那就砸锅卖铁。没有将士那就让老弱妇孺一起上,到了最后哪怕只剩最后一兵一卒,留给匈奴的也必须是一片焦土。”
少年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疯狂,在此刻初现端倪:“那些礼让是何有教化的文化人讲的,什么卧薪尝胆,什么苟且偷生再谋大计——你们见过南村的惨象么——那些死不瞑目的孩子,那些至死都在护着家人的男人,那些受尽折磨的妇女——你们去看了么?”
“你们亲自去挖坑将他们埋了么?你们伸手去试着合上他们那双无论如何也合不上的眼睛了么?”少年逆光而战,看着在阴影中的中年人,“若是你们去死,雁北便可太平,那么能不能拜托你们——”
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眼睛弯起嘴角上翘:“——能不能拜托你们,去死啊。”
“小舒!”“混账!”“你在说什么胡话!”“够了!”
......
一时间,房间中充斥着大人们或愤慨,或羞愧,或不满,或羞怒的声音。
然而白舒才不在乎呢:“我觉得,你们就是缺乏信条,”他枉顾这些人的声音,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廉颇之前还和我争执什么‘士兵只需要听话就好’‘一支军O队中只能有一个思想’之类的,都是屁话吧。”
“你们从军,是为何?是为家,是为国,是为自己的荣耀,是为自己身后的百姓,是为太平!”
“可若是守不住脚下的土地,护不住身后的族人,保不住自己的家园——狗尚且知道对着不请自入的陌生人厉声吼叫,至死方休呢——你们,活了这么久,竟连条狗都不如么?”
少年人的声音充斥在房间内,在这只有沉默的房间中回荡不散。
“忍辱苟活,也要有苟活的意义,记住并且报仇,没有无意义的牺牲与死亡做垫脚,是为了更长远的生存,那才能叫苟活啊。用自己的血肉去喂一条养不熟的狼,和一条丧家犬,卖国贼,又有什么区别?”
“若是如此,百年后还有何脸面再去见先辈与后人?”
“太平年月,有花草有诗歌有茶酒。民族危难之时,能够得幸以牺牲与死亡。这样的一生,难道不是很好么?这样的一生,难道不令人满意么?”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在wb上看到的故事。
说山里有个道观,道观中只有一位老道士。
有人问老道士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
老道士说他小的时候,他的师兄和师父都下山抗日去了。
他问自己的师兄,若是一去不回呢?
“那便一去不回。”
便真的再也没有回来了。
另外最后一句‘太平年月他有花草有诗歌有茶酒,亡了国他有牺牲与死亡,他很满意自己的遭遇’来自老舍
第171章 番外 — 箜篌曲
若是真的与匈奴对战,如今的雁北自是实力不足,除却没有足够的士兵外,更多的是因为这一年大旱,粮食收成早已不足供给。前几年雁北的收成也不尽如人意,莫要说存粮,雁北甚至欠了一部分百姓与商家粮食。
这种情况下若是想要出兵,没有足够的粮食支撑,难上加难。
这也就是为何白舒会出现在雁北数一数二的商贾大户府上的原因——
“小将军,”身材略显臃肿的中年人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看着坐在自己下首的少年人,“小将军此番前来,怕不是要还信平侯欠我们的那数万担粮食的吧?”
“信平侯?”白舒脸上做得一片茫然的神色,“这关信平侯何事?”
白舒装的一派不解之色,对面的商人却也不是省油的灯。
粮商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笑意,无害又亲切:“小将军竟是不知?这样吧,管家——”他叫来了人,却还是那副和善的模样,“将当初信平侯从老夫这里借粮的借条拿过来,给小将军掌掌眼。”
【当初信平侯不会真的借了他们的粮食吧?】系统颤颤巍巍的出声询问。
‘这我怎么知道,’虽然脸上神色不变,可白舒的心已经沉了下去,‘只是他既然敢在我面前这么说,此事怕是假不了。’
仔细想来,每逢冬日廉颇的确会有那么几日忽然消失,然后又陆陆续续不知从哪里寻来了粮食供给给军O队,他还以为那皆是蔺相如的功劳,如今看来廉颇自己也在其中起了一定的作用。
心里翻滚着万千思绪,白舒面子上却是沉得住的:“何必如此,”他出手制止了想要离开粮商的管家,“长辈说话,晚辈自然是信的。毕竟信平侯走的太过匆忙,很多事情尚未来得及交代给晚辈。”
他稍微一停顿,为自己之前的举动找了台阶,也给了对方一个借口。
语毕,他转为一副苦恼与内疚的模样:“若是晚辈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多多见谅。”将自己摆在了小辈的方位上,也使得对方不好继续再追究下去,“只是敢问当年信平君,是向您借了多少粮?”
“不不不,还是拿出来的为好。”那粮商不接白舒的台阶,也不打算顺着继续说下去,他摆手让管家去拿欠条,“否则旁人不知,还以为是老夫欺负少将军年幼,那可就不好了。”而管家自然是听从自己主人的,绕过了白舒便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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