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兹很少穿戴这些东西,但从客商那儿淘买了不少——大概就是喜欢看着吧,她的母亲也很喜欢这些东西。”馆长补充了一句。
钱倒是拿走了,但丽兹并没有打包随身衣物。要么是并不打算在外头待太久,要么是想防止因为穿着自己的衣裳被熟人发现,二者都能说得通。
联系信上那句话,艾德里安认为丽兹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该干什么,且很可能会在达到目的后返回家中。但见馆长忧心忡忡的模样,艾德里安知道,现在这节骨眼上,冠冕堂皇的安慰是徒劳的。
他又将视线投向那张略显凌乱的书桌。细看桌上摊开的书籍和笔记,艾德里安发现,丽兹正在阅读库诺大陆的瘟疫史,最新的笔记正好写到十四年前玛伦利加被鼠疫波及的一段。
那场瘟疫发生时,丽兹应该才两三岁,不会有太多记忆;至于当时年仅六岁的艾德里安,由于鹤山庄园本就孤悬于人群聚居的城市与乡镇之外,基本没有受到鼠疫的侵扰,他也只模糊地记得长辈们似乎提过这么一场危险的瘟疫。
但对馆长来说,那场瘟疫并不是可以轻松谈起的往事,而是无法释然的一道疮疤。看着孙女的笔迹,他的情绪显得十分低落,显然被勾起了惨痛的记忆。
“丽兹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儿子和儿媳,他们正是死于这场鼠疫。”他低声说道。“他们一家三口住在城郊的别墅里。那时瘟疫还没传到半岛,他们只是赶回玛伦利加参加盛夏狂欢,却没想到会在回城后染上这种致命的疾病。”
艾德里安知道该在这里打住了:“抱歉,还请您节哀,您不必勉强自己回忆这些事。”
馆长舒了一口气,向艾德里安投去感激的眼神:“那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了,我早就接纳了这一切,就像包容着所有文字的银湾塔那样。历史已成历史,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它的每一个面相完整记录下来,让过去的声音成为后人的路标。”
“我对您的觉悟深表敬意。”艾德里安向馆长轻轻颔首。
“不,这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对于图书馆长这份责任的一点理解罢了。现在,我最担心的是丽兹的安危。”馆长摆了摆手,接着去看笔记上的内容。
“这段时间,银湾塔正筹备汇编近两百年的民间史料,丽兹也帮了不少忙。说起来,她的父亲虽然没在银湾塔里待多久,但也做着类似的工作。他是个内向寡言的孩子,偏偏喜欢收集各地的民谣和传说,记录它们的源流和谱系。丽兹降生时,他给她唱的都是旁人没听过的异域摇篮曲。就在城郊那座宅子里,他和妻子写过不少未曾问世的作品,可惜就连我都没来得及读到它们。现在想来,那些日子就像是漫长的梦境,美好得令人不愿苏醒。”
远郊蜿蜒的河流,河上涌动的波光,庭院里葡萄架下的微风——如果那场瘟疫没有夺走丽兹父母的生命,她或许还和他们住在城外的别墅,每日注视着这样旖旎的风景。
“对于瘟疫爆发前的日子,丽兹小姐大概没什么印象吧。”
馆长无奈地摇摇头:“是的。她对父母的记忆也很模糊,我只能像讲故事一样告诉她过去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位老人或许也在孙女的身上寻找着自己儿子的身影。
艾德里安再度环视四周,注意力很快集中到了床榻附近的墙面。那里钉着一块软木板,四面浮着彩漆花纹,软板上还扎着几枚图钉。
“这上面应该钉过什么东西。”
他凑近软板细细观察,发现那上面除了钉子留下的凹痕,还有些透过纸面留下的墨迹。
女仆马上答道:“那里之前钉着一幅玛伦利加地区的地图。”
馆长补充道:“啊,那是我很久以前送给丽兹的礼物,当时她才五六岁。地图是银湾塔主持绘制的,为了给丽兹留个纪念,我在送给她的那张上还特意标出了旧宅的位置。不过那里离城区太远,现在已经荒废了,说不定已经变成了盗匪的巢穴。”
艾德里安皱起了眉头:丽兹为什么会带走一张地图?她难道会在玛伦利加城内迷路吗,还是需要在城外指引方向?
——先思考,再行动,或者在行动的同时思考。
手头已经积累了一定线索,艾德里安感觉自己隐约看到了通向答案的路牌。
他整理完思路,转过身,对馆长说道:“我先到别处问问,也许丽兹小姐刚和别人接触过,或是有人曾经在城里见过她。我会尽量找到丽兹小姐的,还请您注意身体,在银湾塔耐心等候我的消息。”
艾德里安不敢把话说死,但他的语气平和笃定,馆长焦虑不安的心绪也终于平复了些许。
“另外,请问您能给我一份相同的地图吗?”艾德里安脑中灵光一闪。“最好和丽兹小姐那份一样,标上那座旧宅所在的方位。”
而在城市的另一边,路易斯刚从小巷里出来。他边走边旋转手腕,无视身后传来的几声痛苦的“哎哟”。
小巷外,丽兹正坐在木箱上摆弄袖口的线头。见路易斯回到自己跟前,她好奇地往里面张望,小声问:“你没揍得太过分吧?”
虽说她讨厌那几个流氓,但把事情闹大有悖她的本意。
路易斯耸了耸肩:“我知道分寸。他们就算找守卫告状,守卫也只会觉得这是普通的斗殴。当然,他们现在一时半会起不来了。”
身为赏金猎人,他本就清楚规则的界限。
“真没想到你租的是一辆运货马车,还带了几个空酒桶。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丽兹露出有些寂寞的笑容:“当然是出城啊。”她跳下木箱,抬头看着阴云初聚的天空。“然后,替祖父做完那场未完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Want to Be Free - British Sea Power
☆、第二十三章 简单的愿望
在一些特殊时期,葬礼等重要仪式难免受到环境的影响。比如瘟疫来临时,死者数量的增加和死亡的特殊性迫使教团因时制宜,在城郊无人之处另辟一片墓园,将染上瘟疫的死者另外安葬。统一举行的葬礼上,牧师致的悼辞与祷词也会和平时不同。
我曾目睹的那此鼠疫大流行也是如此。因为要赶制墓碑,玛伦利加的石匠在那段时间格外忙碌。待鼠疫的阴影彻底从玛伦利加消失,幸存的市民才敢走出城门,带上简单的祭品,前去拜祭自己逝去的亲人。
——银湾塔杂记·生死祭礼
路易斯驾着马车驶出城门。
正如丽兹所说,把守城门的守卫果然加大了力度,虽不至于登记每一位行人、翻查每一件行李,但对那些独自出行的、不属于“普通市民”的年轻女性,他们总会多打量两眼,同时盘问几句,似乎正在寻找什么人。
结合之前的情况,路易斯猜测,他们要找的恐怕正是把自己藏在空酒桶里、打算偷偷摸摸跑到城外的丽兹。
至于丽兹为什么要这么做,路易斯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答案。至少有一件事,他可以靠人生经验和直觉确认:丽兹本性单纯,且受过良好的教育。她没做什么坏事,也不打算做坏事。
直到将城门远远抛在脑后,西斜的夕阳在废弃瞭望塔下画出颀长的投影,路易斯才停下马车,绕到与马匹驾具相连的平板车旁,把其中一个空酒桶的盖子撬开。
“现在这附近没有人,你可以出来了。”他敲了敲那个还没装过酒的新酒桶。
丽兹抓着酒桶的边缘,艰难地从里面钻了出来:“真是憋死我了……”她跳出酒桶,手忙脚乱地拍去粘在自己身上的木屑。
一天前,她胡诌了一个酒庄的名字,自称酒庄老板的女儿,从制桶工坊那里买了几个刚做好的新酒桶,扔在租来的马车上。
此刻,丽兹无比庆幸自己买的是新桶而非装过酒的旧桶,不然她非醉倒在里面不可。
虽然路易斯在木缝等不起眼的地方预先扎出了几个通风口,但一直蜷在黑暗中实在不好受,她绝对不要体验第二次。
路易斯抱着手臂,看丽兹整好头发、戴上帽子,又问:“接下来去哪?天快黑了,夜间任务我可是要加价的。”信口开河令路易斯身心愉悦。
丽兹小声嘟哝了一句:“怎么这也要加价,你们赚那么多钱干嘛。”
“跑大街上撒着玩啊。”
“……”
“不跟你开玩笑了。小姑娘,玛伦利加城内虽然秩序井然,但城外就未必是这么回事了。我们这离村庄算是近的,安全还能有一定保障。再往外走远一些,就算是守卫也鞭长莫及。真要遇上歹徒甚至是无光者,那可就不好玩了。”路易斯劝道。
丽兹咬着唇,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没事,我加钱。”
路易斯倍感无力:“我不是这个意思……唉,好吧。”
既然二人都已经到了城外,他只能保镖做到底。
这时,丽兹突然问他:“你知道十四年前那场鼠疫吗?”
“当然。”
那时路易斯也才二十岁出头,刚在赏金猎人行内崭露头角。瘟疫除了直接制造死亡,还给人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飞速传播的末日信仰、由绝望炮制的新生无光者可以算是瘟疫的次生灾害。很巧——或者说很不巧,路易斯也有同行死于那一场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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